成云走后,陈郡便借着镇国公的口,请了陈皇的命令,下令将物资粮草运往各地,违令者,延迟者,一律连坐斩立决。
这份命令来的太为突然,乃至于起初执行的并不好,有许多人质疑。
陈皇干脆令镇国公府世子斩杀了违令之人。
午门的菜市口血流成河,鲜血浸入了地里,久久都没有散去。
再颁布命令,却有了效率。
砍头的时候,陈郡没有去看。
但是到了晚上她在屋里听了外头一夜寒风呼号。
如果可以,她不想杀人,更不想让自己的兄弟成为刽子手,可为了更多的人活,为了节约出时间,只好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或许起死回生,或许一败涂地,至少大家努力过了。
但是,杀人对她来说,压力真的太大了。
虽然没有用她直接动手,可是她起的因。
又因为满心皆是对未知的担忧,她脸上的肉迅速的消失,整个人如同那缺水蜷曲起来的叶子。
宋氏心疼的不行,跟大宋氏源源不断的做了汤水给她,她只是略沾沾口,又命人送给那些依旧忙碌的守山人。
日子到了年末,腊月三十大家一起守岁。
上官钰儿也出来了,她见上官云微微皱着眉头在看陈郡,心里一下子着急了起来,就故意走到陈郡身边:“郡姐姐在忙什么,整日不见人影的,看看,你都瘦了呢,这回来自己家里,不是应该胖一些么?难不成郡姐姐跟我一样不适应陈国的气候?我近来也添了些咳嗽的毛病……,而且说出来姐姐可别笑话我,我是想家了。姐姐这模样,莫不是也在想念什么人?”
她双眼晶晶有神盯着陈郡一眨不眨。
陈郡将炉火上烤着的烤肉拿了下来,侍婢们过来帮她添炭,她连忙拦住:“不用,我已经尽够了。”
说完这些,她才看着上官钰儿:“你咳嗽的厉害么?若是不厉害,可以喝些冰糖雪梨水,若是厉害,就请大圣僧帮你瞧瞧脉象。”
上官钰儿就笑:“那日二公主来,说大圣僧如何如何厉害,可叫我瞧着还是姐姐厉害,使唤大圣僧跟使唤下人奴仆似得……”
陈郡要是再看不出她不怀好意,就白活两世了,她先前不过是看在大宋氏的面上,礼让上官钰儿几分而已,如今上官钰儿不仅挑拨她与大圣僧的关系,还隐晦的表示她压二公主一头,这个她却不能忍了。
“上官姑娘的话,恕我不能苟同。”
“钰儿!”
又是陈郡跟上官云同时出声。
上官钰儿连忙拿了暖扇挡住嘴:“郡姐姐千万别生气,是妹妹不会说话。”
陈郡扭过头,陈晨突然道:“不会说话就少说。”
陈晨是大哥,一向以“沉稳”示人,他这样亲自上阵参怼,陈雾跟陈末都忍不住了。
陈雾大声道:“大哥说的好!干杯!”
陈末紧跟着:“干杯!”
陈郡看着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家人,脸上微微露出浅笑:“是,年节里头好像最忌讳说些不吉利的话,我也不太会说话,就也少说些,我敬大哥三弟跟四弟一杯。”说着捡起桌子上的酒杯一仰脖子干了。
陈雾坐在她下首,想拦都没来的及,陈晨却高声叫好,也仰头喝了自己手里的酒。
浓厚的新年气氛掩盖了上官钰儿带来的不快。
陈郡却有些上头,她是真的不胜酒力。
上官钰儿被夹枪带棒的一阵话语刺激,脸上通红一片,这会儿她宁愿去大宋氏的宅子里头冻死,也不愿意待在镇国公府里了。
她站起来就往外走。
大宋氏正与宋氏推杯换盏,眼睛余光看见,横了一眼,眸中都是浓浓的不满。
上官云无奈,起身追了出去。
小辈们坐的地方没了上官兄妹,陈雾立即就胡乱的坐在席上,盘起了腿:“还是这样自在。”
陈郡只觉得身体发晕,但脑子还十分正常。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觉得热度能煎熟鸡蛋,宋嘉苒看见了,笑着道:“快吃点东西压一压,否则非醉了不可。”
陈郡冲她笑了一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宋氏那边招呼人抹牌,宋嘉苒正好被叫了过去。
陈晨也看了漏刻道:“咱们出去将烟花放了。这一年就算过去喽!”
陈雾立即怪叫道:“噢噢!我们又长大一岁喽!”
陈末也道:“明早又有红包可拿喽!”
陈郡靠着游廊栏杆上,耳边听着他们的声音,眼睛望着漫天的烟火,幽黑的眸底深处也染上了颜色,总归大家都在一处,她不怕。
只是心底还是沉重,天空铅云密布,寒风呼啸胜过人声,新年的爆竹声都仿佛被吹散了。
她只觉的自己的身体也随着寒风飘荡,便想动身再回屋里,却不料理智已经主导不了酒醉的身体,略一挪动,便一下子要倒了,一只大手从背后拽了一下她的披风,几乎是瞬间,她便往后仰倒在一个怀抱里头。
入目是熟悉道闭着眼就可以描摹的面容,她张嘴微微呢喃:“东风夜放花千树……,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正好一声烟花在不远处炸开,他的眉眼落在她的眼底就越加的清晰,便一下子想去了那后头的一句:“灯火阑珊处……”
她的声音那样的婉柔,上官云纵然对她种种的猜疑不喜,此时听来,也不能否则其动听之处。
她太阮,身体像是没了力气,他几乎是身不由己的、下意识的,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陈郡说完了话,起初还愣愣的看着他,后头突然噗嗤一笑:“看我,竟然也悲春伤秋起来,这诗好酸的。”
她从来没有这般自如的跟他说过话,不管是凤仙楼上初见,还是千华山里偶遇,就连在镇国公府里头的这些日子一并算上,这样熟稔的语气,也还是头一次。
上官云当然是清醒的,是理智的,可理智也抵不过她突然的这份亲近之意。
他张口,话语由心不由己的就冒了出来:“很好的一首诗词,一点也不酸。”尤其是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实在是精妙绝伦。
对他来说,言为心声,可对陈郡来说,熟悉的一句话,立即勾出她镇压于心底深处的印象。
她的眸子起初是清澈的,似乎对于他能这么说还带了点小小的惊讶,可后头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目光渐渐迷惑了起来,眸子湿漉漉的,像烟波湖上,又像冉冉水汽……
上官云知道自己这样抱着她不妥,若是被人瞧见,他们俩,说不定明天就要定下亲事了。
可他又不知道为何,手一直松不下来。
他没动,她却先一步动了,从他的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而后伸平掌心,看样子想去摸他的脸。
上官云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想说你醉了,却见她最终也没有贴上来,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停止不动了。
她轻轻的喊了一个字:“项……”
风太大了,上官云努力的听,却只听到这一个字,他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但见她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有一处冰山一下子融化了,冰水被炽热的太阳光照耀,把整个冰凉的心湖都给弄得温暖了。
他低声道:“郡表妹。”
而后觉得怀里的娇躯陡然一振。
陈郡微微闭眼,吃力的往后挪动了一步,终于自他怀里退了出来。
如同刚才进了情障之中,现在抽身出来,确实别样的一番滋味。
上官云缓缓的放下手臂,脸上的笑容勉强:“郡表妹喝的多了,不如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