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的话,林兆和却没有嫌弃她的心虚,而是几不可察的舒了一口气,“是府里的大公子,三日前没了。”来报信的人到了驿馆门口就口吐白沫,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陈郡却忍不住“啊”了一声。
她没见过林兆和的嗣子,但她有自己的孩子之后,分外的能体会母亲的等同身受,想一想都觉得心痛不已……
“怎,怎么没的?要,要是生病,我可以请——”她说着抬起头来,仔细的看着林兆和的眼睛。
林兆和闭了闭眼,掩饰住那快要滚落的泪水:“我已经求了陈皇的手谕,今夜出城。”
陈郡心痛孩子,他只有更心痛的,多少年无子,本来是想着王妃同他一般,会精心抚育,没想到他才出来不足一个月,原来好好的孩子就没了,他过不去心上这一关。
虽然孩子不是亲生的骨血,但他并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中年丧子,难不成他真的命中无子?
林兆和的神情终于被重重的疲惫掩盖了起来。
陈郡也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王爷稍候,我回去问阿爹,看能不能给王爷找几匹好马。”
她挪下床沿,自己穿了鞋子,刚要起身,却被他一下子拉住:“阮娘,你别走。”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叫她阮娘。
她没有计较,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他下一句话一下子让她也泪崩了。
“这是我第三次失去孩子。最早的一次是个丫头,她小产了,我事后才知道,第二次是你小产,我几乎要痛死,第三次的时候,我的心里除了痛,还有悔。若是我不提过继,那个孩子这会儿说不定还好好的……”
陈郡低下头:“您别说了,别说了。”她祈求着晟哥儿不出事,然而也没有恶意的想过别的孩子出事。
那孩子的生母如果还在的话,得知消息说不定心里也要痛死了。
屋里一时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交替,过了一会儿,林兆和的声音响起:“阮娘,我最后求你一次,你跟我回京,我会把晟哥儿交给你带,你们别府而居,只要你在燕都,我……”
陈郡摇头,声音苦涩:“王爷别说了。”
她离开的时候,就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回头便是万劫不复。
她要做一个阳光的开朗的母亲,而不是卑微的,见不得人的守在晟哥儿的身边。她也有父母的。她不愿意晟哥儿受委屈,她的父母同样的也心痛她,不想她受那种磋磨。
林兆和收回了落在她肩头的手,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你走吧。”
陈郡闻言立即就要往外走,这屋里再待下去,她又有了窒息之感。
谁知才走了两步,就被他大力的一把拉住,按回了怀里。
他身上犹自带着寒冷的气息迎面扑过来。
她一挣扎,就被他按住,而后耳边响起他灰心丧气的声音:“你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
陈郡的身体本来僵硬,见他没有其他更过分的动作,才慢慢的松懈了一些。
可是,他却将额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不一会儿,陈郡就感到肩膀上一阵湿气。
她的目光也跟着晦涩了起来,可是又觉得那安慰的话那么难以出口。
她自己心痛孩子的时候,谁说安慰的话都没有用处。将心比心,她也不愿意用那些虚浮的话语而安抚他。
过了好半天,她才低低的开口问:“信中有说怎么回事吗?是生病,还是?”
林兆和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掏出袖子里头的信给她:“你自己看。”
陈郡接过来,打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她有些愕然,这信竟然是成风写的,不是应该王妃亲笔写,噢,忘了王妃眼睛不大好,可就算这样,王妃也应该叫人代笔,写的详细一些才好,难不成大公子的去世另有隐情?
成风的三言两语,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细节,或者说他没来得及了解细节。
可不管怎么样,林兆和是必定要回去的。
陈郡有些难过,眸子也随即黯淡了下去,想了想才道:“我回去给王爷准备马匹食物衣裳,一会儿命人送过来。”
“不用,你只问问镇国公有没有好马,借我三四匹,如果没有就算了,其他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他是喜欢她为他忙碌的,可一想到大夫说她操劳太过,若是长此下去说不定会留下病根,就跟着担忧了起来:“你自己多保重。”
说完这句,他的神情一顿,咽下了那句“我叫你回陈国不是眼睁睁的看你受苦的话。”
陈郡垂下眼帘:“王爷,那我走了。”
林兆和却没松开手,而是求道:“阮阮,你抱我一下。”他说完就屏住呼吸,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她,仿佛上了刑场的死囚期盼着那句“刀下留人”一样。
陈郡身子一抖,眼皮微动,心中因他这句话而微微泛起一阵涟漪,他今日的一些行动,虽然依旧有动手动脚的嫌疑,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都在经历悲伤的缘故,她并没有十分排斥,相反的,她心里其实是有点为他担忧难过的。
她想了想,终究伸出手,圈住他的脊背,轻轻的抱了一下。
她的力气像羽毛一样轻,林兆和却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回抱她,可最终,他还是双手握拳使劲忍住了。
陈郡这次终于一鼓作气的冲出了房门。
成云正在廊下拦着要冲进来的旋之。
旋之一看到她,双眼一下子担忧的搁在她身上:“姐姐,您没事吧?”
陈郡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再说。”又问她:“跟阿娘说了吗?”
旋之连忙点头:“说了,夫人叫我过来接你。”
陈郡“嗯”了一声,经过成云的时候低低的交待一句:“是大公子没了,王爷很是伤心,你好好照顾他。”
成云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扭身看向房里。
陈郡又道:“我回去帮你们准备点东西,一会儿送过来,你看看,要是有用得着的就用,用不着的就不用。”
大公子是嗣子之一,也是王府的嫡子,若论嫡长,他最应该继承王位,虽然他不是世子,但身份上是等同世子的。
陈郡回了家后,一面打发了旋之去跟镇国公说借马的事,一面就准备路上可以食用的干粮跟酒水,还有马匹要吃的草料大豆之类,这个时节,地上可没有草给马吃。
旋之找到镇国公的时候,镇国公已经从皇上那里知道了消息。
陈皇为了表示诚意,从御马监里头选了二十七匹良马送给林兆和。
林兆和这次回去,只带了八个心腹随从,而他先前带来的一千燕兵随后由镇国公送出大陈境内。
陈郡这才发现自己准备的不足。
她想了想,开了箱子拿出自己仅有的一百两银子交给旋之缘之:“我不出门了,你们俩分头行动,按着我准备的这些东西,再准备三份,不,准备五份吧,穷家富路,总是路上要宽裕些才好。”
旋之缘之应声而去。
陈郡候着她们走了,回去锁箱子,一下子看到大圣僧之前送她的一匣子,各式各样的成药丸子,有治疗咳嗽的,有治疗气喘的,陈郡想了想,把那个匣子也拿了出来,等旋之缘之回来,连同她们准备的东西,一起送到了驿馆。
旋之将那匣子单独交给了成云,而后低声嘱咐了几句。
马车上还放了几只雪橇,现在天气依旧寒冷,路上冰雪未消融,有的地方坐雪橇比骑马还安全便捷些。
“出发!”
林兆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镇国公府的方向,有句话在胸口一直没说出来。
经过这件事,他更加坚定了要将陈郡带回燕国的决心。
他不能没有她。
若是生命中从此失去她,便如永远坠入地狱,再不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