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往前挪了半个时辰,宋氏道:“今儿来不及了,我就做主让下人们都各自回家去了,明儿再来见你。”
镇国公也道:“这些事缓一缓办不要紧,要紧的是孩子要歇过来。”
有他坐镇,饭桌上小辈们的话明显减少,吃了晚饭,陈晨带着宋嘉苒走了,陈雾跟陈末一道也告退,剩下陈郡跟爹娘在一起。
镇国公率先开口:“晚上就别喝茶了,免得睡不着,喝点花露或者喝点蜂蜜水吧。”
陈郡站在地上,接过宋氏倒好的茶奉给镇国公,笑着道:“阿爹不用管我,我喝什么都行,便是喝茶,该困还是会困。”
镇国公笑:“你随了你祖父,他也是你这样。”
而后父女俩同时开口。
一个说:“大圣僧今儿来……”找你什么事?
一个道:“大圣僧今儿跟我……”说了许多事……
镇国公笑起来:“你说,我听着。”
陈郡却有些笑不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组织了语言道:“今天他跟我说了一些,他没法跟其他人说的话。”
陈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一拍桌子:“这老流氓!”
陈郡哆嗦一下,随即连忙道:“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颇有些语无伦次。
不过镇国公却明白自己刚才是误会了,顿时松口气道:“那就没事。”
陈郡却不这样认为,要是大圣僧只是表达一下“老流氓”的意思,她还没这么忧心,大不了喊了家里人一起上来揍他一顿。可现在他跟她说的事,显然不是揍一顿两顿能解决的。
“我的意思是,大圣僧跟我说的事情,若是对皇上、对您或者对百姓说,会引起更不好的后果。比如他说大雨会下一天,那么有可能会连下十天,这样子,您明白了吗?”
陈煜正端着茶放到嘴边,闻言立即呆住,很久都没回神。回神之后却说了一句:“我说呢……”
陈郡说完也沉默,到现在她想一想就觉得内心凌乱。
从前,她觉得自己会忐忑,毕竟她对陈国对镇国公府都不熟悉,要知道有些人接触是没问题的,可就怕长期相处……,但现在,她不仅忐忑没有了,还有了“忧国忧民”的心……
说实话这种感觉还不如她之前的那点儿小儿女情长更让她好受。
正所谓“风雨过后不一定是晴天,说不定还有冰雹在排队等着砸你”……
宋氏也呆了很久,而后她一把抓住陈郡的手:“那你呢,你要是说出来,会怎样?你会受害么?”
陈郡一愣,她明明已经说了,预言若是被大圣僧说出来会更加重危机,而不是其他。电光火石之下,她突然明白过来,阿娘不是误会了,而是怕她受到反噬。这一片慈母之心,顿时令她心里发酸,不仅是想起远在大燕的晟哥儿,还突然意识到,母亲对她的心,就如她对晟哥儿的心,不,母亲比她还要更慈爱!
明白过后后,她立即道:“您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就算她此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事,也愿意说得斩钉截铁来宽慰母亲。
“至于我说出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我不知道。但让我明明知道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也做不到。”
“我想过了,至少我们可以做事,不说,只做,先齐心协力度过难关。”
陈煜跟宋氏震惊的看着她,然后僵硬的扭了头看向对方,而后齐齐的道:“你想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陈郡愕然,正常的父母在听到闺女这样的话之后,不是先应该怀疑一下真假,再质疑一下动机,而后得出自己以为到的真相么?
这种直接上来就说听她的,是个什么套路?
她总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摸索到道路,结果就要给她来个神转折。
自从来了陈国,就一个接一个的转折,命运如此放飞自我,她会不会有一日彻底精分啊?
不过,在精分之前,她首先感到的是一阵热血涌上心头。
她想命运或许真的自有道理。
毕竟,不讲道理也是道理。
“怎么做,我还没想好,等我回去想想再说。天色不早了,您们也早些歇着吧。”
陈煜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颔首应了,又叮嘱道:“你也早些歇着,别熬夜太晚。”
陈郡点头:“那,爹,娘我先回去老。”
她一走,宋氏就扑到镇国公面前:“他爹,老祖宗留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陈煜拉住她的手:“走,去书房!”
书房里头,陈煜翻出一本书,书页斑驳的如同冬日的枯叶,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成粉末。
陈煜转身,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来,夫妻俩一页一页小心的翻看着,到了书页的中间位置,终于找到他们要看的内容。
只见上头霍然写着:“女归,一切予之!”
陈煜提着的心松了下来,对宋氏道:“是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以为是把一切都给她,其实,是让她自己做主啊……”
宋氏脸上露出担忧:“你说大圣僧都不敢不能的事,她来做,我就怕她受害。”
“做坏事受害还说的过去,要是做好事再受天罚,那这天道,便不是正道!反了又如何?!”陈煜霸气回道!
他气势汹汹,屋里的气氛都随之一肃,然后就见那本珍贵的不可复制的古书顷刻化为齑粉。
镇国公张着嘴看着自己的媳妇儿,夫妇俩面面相觑……
书房里头的事外头的人不知道,厢房里头的陈郡也在苦苦思索。
她前世虽然学的是文科,却跟农业没多大关系,要说能想起来的关于草原发展的东西,又都太零散了。
她把能想到的写了出来。
一个是储存干草,另一个则是减少马牛羊的数量。
现在重灾害还没降下来,马牛羊可以卖一些,但干草要上哪里去弄呢?
而且,现在看来,就算这两个法子,也只是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陈国的发展,从长远来说受自然灾害的影响太大了。
这一夜,她裹着裘衣,盘腿坐在炕上,望着窗外屋檐上尚未化开的积雪,坐了很久很久。
大圣僧的话,像一个魔咒,不,就像当初观世音菩萨给唐僧的那顶帽子,唐僧担心孙悟空不会戴,可孙悟空,这个傻蛋儿高高兴兴的戴上了。
现在她也这样。
虽然才踏上陈国的国土不过几日,可她已经完完全全的,把自己当做一个国民来希望国家安定,希望百姓富足……
这种感觉,真是谁遇到谁知道啊。
回家的第二日一大早大圣僧到访,第三日成了太子夫妇跟两个公主来了。
陈郡的精神状态比昨日略好,宋氏急匆匆的赶到帮她往头上插紫珍珠发箍,小声嘀咕:“这才什么时辰,就过来……”
陈郡心里也奇怪,问:“他们来,有说什么事么?”
宋氏道:“没有呢。”然后小声嘀咕:“难不成二公主知道你大姨要回来的事了?”
母女俩互相检查了身上的衣服首饰,觉得够尊重了,就缓步往前厅走去。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大公主殿下,二公主殿下。”陈郡学着宋氏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行礼。
“婶母快快请起,地上凉,以后万勿如此。”太子声音温和,他去扶宋氏,太子妃就过来扶陈郡。
宋氏跟陈郡齐齐谢恩。
太子也没啰嗦,很快表明来意:“父皇的意思,大妹妹回来还是应该禀报祖先。”所以他才贸然登门。正经的登门,是该镇国公府全府出迎的,现在成了他登堂入室,失礼在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