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桃等了好一会儿,见君漓仍在迟疑,便站起身来:“我累了,你若无别事,这便请吧。”
“桃儿!”君漓急急地抓住了她的手。
罗青桃缓缓转身,抬手,皱眉。
君漓只得放开了手,讪讪道:“我还有话说。”
罗青桃坐回原处,仍不追问。
僵了许久,君漓才叹道:“四哥手中最中坚的力量,是朝中的武将,也就是罗家的故友、旧部。我若冷待了你,只怕那些人未必买账……”
罗青桃胡乱敲着桌沿,不耐地道:“朝廷栋梁,该知道择明主而栖,跟一个女人受宠与否没什么关系。他们跟罗家有交情,可不是跟我罗青桃有交情!”
君漓苦笑着站了许久,既不说赞同,也不提离开。
罗青桃心下有些烦闷。
她知道君漓在担心什么。
他不用罗家的势力便罢了,既然要用到罗家,就得用到她这层关系。所以,在他得偿所愿之前,她是不可能离开的了。
不过,她不信君漓连这点御下之术都没有。他几次提到类似的话题,为的恐怕不是拉拢那些武将,而是拴住她!
真可笑,先前她拼命缠着他,他只是不耐烦;如今她不缠了,他却又忽然意识到她还有用处,不能放走了,是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还不走吗?”等了许久没见君漓有离开的意思,罗青桃干脆连好话也不愿意说一句了。
君漓还在迟疑,罗青桃便冷笑道:“赤营如今已是自身难保,不被睿王拉下水就是万幸,拿它来帮你怕是不成了!”
“你想太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君漓有些尴尬。
罗青桃挑眉道:“没打赤营的主意,那就是觉得我这个人还有旁的用处?你最好掂量清楚,你争夺那个位置,为的是谁?你不妨回去问问你家梅侧妃,她可愿意把将来的中宫之位拱手让人?若不愿意,我还是少替你奔走的好。便是我不介意为人作嫁,朝中那些老顽固们可没那么好说话!”
“你倒是算得清楚。”君漓沉吟许久,面露苦笑。
罗青桃悠悠笑道:“不是‘算’得清楚,是‘看’得清楚。你本人并不十分热衷权势,之所以如此辛苦钻营,不过是为了梅氏而已。这两年你小心翼翼地防着我和赤营,不就是为了怕我太出风头,将来不好替梅氏铺路吗?瑞卿表哥一心为我打算,你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动与他联手的念头。”
这番话说完,君漓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
于是罗青桃不慌不忙地又添了一句:“你当我是真傻。”
君漓还在原处杵着,身子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会跳起来咬人一样。
罗青桃懒得理他,只管伏在桌上叮叮当当地敲打着茶盏杯碟,跟窗外的雨声应和着。
君漓倒也真沉得住气,罗青桃的双脚都冻麻了,他还没走。
于是罗青桃只好很没出息地站起来,走回床边去穿鞋子。
经过君漓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罗青桃的手腕:“如果,我愿意把中宫之位留给你呢?”
“可惜,我不稀罕!”罗青桃毫不迟疑地甩开他的手,顺带着用帕子狠狠地在腕上擦了几下。
君漓的眉心拧成了个“川”字。他盯着罗青桃看了半天,咬牙追问:“你想要什么?”
罗青桃不假思索:“第一,放我自由;第二,做个仁君。”
君漓沉吟许久,终于点头:“依你。”
“那么,合作愉快。”罗青桃轻笑。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遍逐客令了。君漓再没有别的理由留下,只得转身出门。
罗青桃紧紧跟在他身后,直送出门外。不是因为恋恋不舍,而是因为急着关门。
谁知君漓出门之后,忽然又转过身来,满面关切:“你的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么?听丫头说,你近来睡眠很不好。”
罗青桃心中火起,立时沉下脸来。
君漓试探着迈回半步,看着罗青桃的眼睛:“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该再说这样的话,但是……远卿并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你为他自苦如此,实在不值!”
“我的事,不劳襄王爷费心!”罗青桃怒叱一声,猛关上门,结结实实地上了门闩。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门外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了。
罗青桃靠在门上,久久不愿起身。
本来便已烦躁不堪的心里,此时更是无比憋闷,似乎连呼吸都成了一项繁重艰难的工作。
君漓今晚过来的目的,她是知道的。但他最后的那句话,说得实在突兀而奇怪。
照理说,她已经答应了帮他,他完全没有必要再枉做小人,干那些挑拨离间的勾当。
看得出他是犹豫了一阵的,但那句话,他到底还是说了。
为什么?
最近的他,似乎对君洛有了几分隐隐的敌意,但罗青桃并不认为这种变化与她有关。
他二人,或许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兄友弟恭?
但这依然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要说那句多余的话。
那样的语气和态度,竟让罗青桃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真的是在关心她。
可是这种解释,显然说不通。
罗青桃想了许久,依然没有头绪。
大约四更天了,寒意一点点从门缝渗透进来,湿冷的气息直刺骨髓。
罗青桃不愿再回帐中去躺着,干脆又点了一盏灯,坐到了妆台前。
镜中的女子,脸颊泛着浅浅的******,满脸娇慵,媚态横生。
哪里脸色不好了?正是因为脸色太好,所以更加显得可怕才对!
自从上次打翻了妆镜,罗青桃已很久没敢仔细看过镜中的自己。此时乍然看见,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慌乱。
再次琢磨君漓的那句话,她的心中忽然一惊。
他说她“脸色不好”,并不像是没话找话,更不是随口乱说。
他是真的觉得她的脸色很不好,而且立刻把话题引到了君洛的身上,为什么?
这样的脸色,究竟意味着什么?
罗青桃忽然意识到,君漓可能知道一些事,并且本来打算告诉她的。
可是她却因为心虚,慌慌张张地把他赶走了。
罗青桃的心里有些乱,却谈不上后悔。她大致可以猜到,君漓想说的话,一定是她不愿意听的。
既然这样,不知道也罢了。如今局势动荡不安,她实在不该为一些私人小事太过伤神!
罗青桃不敢在镜前久坐,又不愿徒劳地尝试入眠,干脆便找了把伞,开门走到廊下。
雨似乎小了些,满院子里只看见水雾缭绕,昏黄的烛光带上了一圈又一圈淡淡的光晕,圆圆的,还会动。
咦?会动?
罗青桃忽然瞪大了眼睛。
这个时辰,这样的天气,谁会打着灯笼到处走?
罗青桃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迎着那一朵会动的光晕走了过去。
穿过一道长廊,再走过一条小径,前面又是一条长长的夹道……
这里似乎是下等丫头们住的地方吧?
那朵光晕终于就在眼前了。罗青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一个身形瘦小的丫鬟提着一只小小的食篮,正踮着脚往树上塞什么东西。
罗青桃看着挺有趣,忍不住走了过去,笑问:“你在做什么?” “啊——”那小丫鬟吓得发出一声尖叫,竟把手中的食篮扔了出去。
眼看食篮飞来,罗青桃伸手一抄,稳稳地接在手中,调皮一笑:“在做什么亏心事?我已经看见了!”
“王、王妃,王妃恕罪!”小丫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
罗青桃一时起了玩心,板起面孔凶巴巴地道:“深更半夜鬼鬼祟祟,一定没干什么好事!快快从实招来,否则定不轻饶!”
小丫鬟吓得双腿都发颤了,支支吾吾许久没说出话来。
罗青桃便好奇地翻了翻食篮,笑问:“这是在喂什么?”
“回王妃的话,在喂鸽子。”小丫鬟低着头,声音细弱,简直像个没吃饱饭的孩子。
罗青桃心头一跳,忽然想到一事,忙问:“你喂鸽子做什么?谁让你喂的?”
“没有谁让喂,是奴婢看见鸽子可怜,自己过来喂的。因为怕姐姐们生气,所以不敢白天过来……”小丫鬟深深地埋下头,声音微微发颤。
罗青桃走过去看了看树上,只见七八只鸽子互相依偎着,窝在一丛重重叠叠的枝叶之间。
旁边的树杈上放着一个破陶碗,里面有大半碗米饭,以及一些碾碎了的粗粮,大概就是这小丫头给鸽子准备的食物了。
小丫头见罗青桃盯着鸽子看,忙道:“我娘说,鸽子自己飞来投奔主人,说明住在这里的人有福气……这些鸽子很乖的,从来不会乱飞乱叫,请王妃开恩……”
罗青桃往树上看了几眼,苦于天色太暗,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得笑道:“我没有怪你。既然你喜欢喂养它们,以后它们就交给你了。”
“多谢王妃!”小丫鬟欢喜地抬起头来,竟忘了害怕。
罗青桃看这小丫头生得乖巧伶俐,便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王妃,奴婢名叫欢颜,是府里新买来的丫头,一进门就到王妃院子里伺候,是奴婢的福分呢!”小丫鬟大了胆子,话也多了起来。
罗青桃却没打算同她闲聊太多,只随口嘱咐了几句,便依旧撑起伞,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其实她很想问问那丫头,这鸽子里头是不是有一只纯白色的、翅膀上少了许多毛的?
但这小丫头的底细尚不清楚,她终究是没敢多问,只好把疑惑压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