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桃一时愣住,手足无措。
君洛笑着推开了她:“四哥大约是有话要同我说,你出去走走也好。”
罗青桃越发放心不下,说什么也不肯走。
顾惜惜站起身来,走到罗青桃的面前低头敛衽:“听说郡主喜欢凌霄花,王府后面园子里恰好开了不少,郡主能否赏光一游?”
罗青桃皱紧了眉头,想不出该如何答话。
君洛笑着将她推出两步:“去吧。”
罗青桃没有法子,只得跟在顾惜惜的身后走了出去。
顾惜惜脚下所走的确实是往后花园去的路。可是罗青桃是最不喜欢凌霄花的。
一路沉默,她觉得应该找句话来说,却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
靖王府的花园,罗青桃是熟悉的。因为君瀚不肯在这上面用心,所以这园子的格局十余年来都没有变过。
进了园子,罗青桃便不肯跟在顾惜惜的身后。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转身走向西面墙角,一片紫薇花开得正盛的地方去了。
顾惜惜随后跟了过来,秀眉微蹙:“郡主不来看凌霄吗?”
罗青桃皱眉:“我最厌凌霄。花朵那么大,形态单薄却不纤弱;颜色又红不红黄不黄的,俗艳粗笨,有什么好看?我以为你这种清雅高贵的女孩子,该喜欢的是兰花、白梅之类,至不济也该喜欢百合或者玉兰,不想顾小姐却颇有几分与众不同。”
顾惜惜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抿嘴露出一个笑容:“想不到郡主竟是我的知音。我最喜欢的花,正是那‘玉为肌骨雪为魂’的白梅。”
罗青桃看到她的笑容,心中忽地有些自惭形秽,只得勉强笑了一笑,别过脸去。
顾惜惜却提着裙角走了过来,翩翩然在她身旁坐下:“我也不喜欢凌霄花,但是王爷喜欢。我以为……我以为王爷喜欢的东西,郡主多半也是喜欢的。”
“为什么他喜欢的东西,我就该喜欢……”罗青桃皱紧了眉头。
但她很快就顿悟了。
领会到顾惜惜的意思之后,罗青桃心下有些恼。
但是,有些话,却是不好当面说出口的。
罗青桃斟酌许久,只得作出漫不经心的姿态来,悠悠笑道:“说起来,我跟瑞卿表哥,竟从来都没有志同道合过……他沉稳端严,我放诞轻浮;他文武双绝,我狗屁不通;他胸中装着家国天下,我眼里只有儿女情长;他说女孩子应该喜欢短剑飘逸轻灵,我却只喜欢长鞭刚猛霸道……若非姑母薨逝之前反复叮嘱表哥照料于我,他只怕早就不肯理会我了吧?”
顾惜惜蹙起了好看的眉头,探究地看着罗青桃,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几分门道来。
罗青桃坦然地任她看着,眯起眼睛笑道:“我自幼在军中长大,说话粗俗惯了的,表嫂可不要见怪。”
顾惜惜垂下眼睑,神色黯淡:“这怎么能叫‘粗俗’呢?他总说你性情率直、天真烂漫,不像我扭捏作态,虚伪庸俗……”
罗青桃有些尴尬,许久才笑道:“瑞卿表哥的嘴巴还是那么坏?远卿从小就讨厌他,说他心口不一,是天底下最不实诚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样!”
顾惜惜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慌忙低头掩饰了,许久才低低地问:“你说他……心口不一?”
罗青桃摇头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自幼愚蠢不堪,所以他们在我的面前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然我不会懂的……但是我不止一次听远卿说过表哥性子别扭。细想想也是……对于真正讨厌的东西,瑞卿表哥是连看也懒得看一眼的。他若说什么不好了,那多半是留上心了!”
顾惜惜终是没忍住,悄悄地弯起了唇角。
罗青桃松了一口气,狠狠地摇了几下扇子。
顾惜惜望着面前的一树紫薇花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跟传言之中的昭烈郡主有些不一样。”
罗青桃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谁又能跟传言之中一样呢?”
“那倒也是。”顾惜惜笑了。
罗青桃伸手拉她起身,笑道:“那两个病号从小就不对付,这会儿没准要打起来,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顾惜惜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若是真打了起来,那必定是因为你!”
罗青桃举双手大叫“冤枉”:“先前襄王跟瑞卿表哥打,好事者都说是因为我;后来远卿跟襄王反目,天下人又说是因为我;到如今瑞卿表哥跟远卿过不去,大伙儿还说是因为我……我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何至于被人丢来丢去的混了这么些年!”
对这番感慨,顾惜惜倒是深表赞同:“史书上动不动就说‘红颜祸水’,倒好像从古至今所有的坏事都是因为有个坏女人在,殊不知那皇帝本来就是坏的,纵使女人再好又有何用?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罗青桃听得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顾惜惜忽地白了脸色:“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青桃拍拍她的肩膀,大笑起来:“是那个意思又何妨?他本来就是个昏君,有我这个妖孽在身边,那是恰恰当当,再好不过了!”
顾惜惜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很久,终于确定罗青桃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据我所知……朝中的言官们因为你的事,对皇上颇有非议……”
罗青桃靠着一株紫薇树站定,大笑:“言官们的职责便是‘非议’当朝,没有了我,他们还会找别的由头来指摘皇帝的错处,这可不怪我!”
“可是你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地在宫里住着!他……王爷一直很担心,怕皇上给不了你应有的名分,反害得你被天下人指责谩骂……”顾惜惜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罗青桃昂起头,满不在乎地道:“我本不稀罕什么名分。不过,他们若闹得狠了,我便拐了他们的皇帝走,那个费力不讨好的位置,谁爱坐谁坐好了!”
顾惜惜抿嘴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脚下却已经明显地轻快起来。
罗青桃一向没有赏花观景的兴致,勉强同顾惜惜闲谈了几句,便觉心中莫名地烦躁起来。
顾惜惜看出了她的心思,掩口笑了:“诗云‘一如不见如三秋兮’,你这儿才小半个时辰不见,便已思之如狂吗?”
罗青桃闻言干脆加快了脚步:“我也不懂你们读书人那些子曰诗云的,我只知道那家伙的性子太可恶,我一会儿不见,谁知道他又要生出什么事来呢!”
她脚下走得飞快,顾惜惜只得勉力跟上,走得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先前的院子,罗青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里面一片寂然,半点儿声息也没有。罗青桃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顾惜惜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站在门口久久不敢入内。
最后还是罗青桃深吸一口气,率先走了进去。
只见君洛依旧在原先那张软榻上坐着,而君瀚也仍旧靠坐在床头,一切都跟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
见罗青桃进来,二人齐齐抬头。君瀚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君洛已起身迎了上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罗青桃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笑道:“我看外面紫薇花开得正好,本想多玩一会儿的。可是表嫂说瑞卿表兄伤得太厉害,跟你打起来怕要吃亏,所以说什么也要赶回来盯着你们!没法子,我也只好跟着她回来咯!”
随后跟进门来的顾惜惜听见她这番颠倒黑白的浑话,一时进退两难,呆立在门口,闹了个大红脸。
君瀚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君洛却似乎有些不忿:“只她担心四哥,你就不担心我?”
罗青桃皱眉:“为什么要担心你?你不是一直生龙活虎的吗?打架你不会吃亏的!”
君洛的脸上由阴转晴,缓缓绽开一个邪邪的笑容:“既然你满意,我就放心了。”
罗青桃领会了他的意思,脸上立刻烧了起来。她不敢看君瀚的脸色,慌忙呈鸵鸟状钻进了君洛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君洛拍了拍她的背,语带笑意:“好了,出来吧!四哥四嫂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罗青桃依旧不肯抬头,君洛却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拎了出来:“天色不早,咱们该走了。”
罗青桃无处可藏,只好不情愿地站直了身子,偷偷看向君瀚。
后者却只盯着手中的茶盏,并没有看她。
罗青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象征性地施了一礼:“表哥,你要好好养伤,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君瀚没有答话。罗青桃有些失落,君洛却已牵起了她的手。
罗青桃只得强作笑颜,跟着他走了出去。
将到门口时,君瀚忽然在后面唤了一声:“小桃子!”
罗青桃慌忙站定,回过头来。
君瀚却许久没有说话。
君洛有些不耐,语气冷淡地道:“我会好好照顾青桃,四哥放心就是。”
君瀚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许久才道:“你……保重。”
罗青桃重重点头。
君瀚忽然坐直了身子,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他若待你不好,不许你委曲求全!表哥没什么能耐,拼命倒还是会的!”
罗青桃心中酸涩,不知该说什么好。
君洛已在旁替她答道:“四哥这条命,还是留着到战场上去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