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洞房花烛,罗青桃彻夜未眠。
次日一早,参将来报,二十万将士已在城外集结完毕。
书呆子一早便来了新房,不顾罗青桃三催四赶,执意等她梳妆完毕一起出门。罗青桃拗不过他,只得妥协。
于是出门之后,不可避免地又收获了许多声“恭喜”。
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太上皇和满朝文武已等候多时了。
见罗青桃二人并辔而来,太上皇捋了捋胡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你夫妇二人恩爱和美,朕就放心了!”
书呆子端端正正地下马行礼,罗青桃却只是随意拱了拱手:“太上皇关心臣子,事无巨细,真真令人感动。”
太上皇似是全然不觉得尴尬,脸上依然笑容可掬:“此去落华城,大梁的江山就在你二人的肩上了。朕与满城百姓在此为你二人壮行,盼你们早日凯旋而归!”
“圣上洪福齐天,泽被天下,臣等此去定不辱使命!”书呆子照着规矩行礼拜别,十分庄重。
罗青桃不屑地撇了撇嘴,暗骂一声“虚伪”。
太上皇狠狠地夸了书呆子一番,又乐呵呵地看向了罗青桃:“罗氏一脉,数百年来为大梁屡建奇功,堪称大梁万里长城。公主自幼英气过人、不让须眉,这次带兵出征,可莫要堕了罗家的名头!”
罗青桃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放心,只要罗家人尚有一口气在,你大梁绝不会亡国就是了!”
“呵呵……好,好气魄!不愧是罗家女儿!”太上皇干笑了几声。
罗青桃眯眼看着这个老头子,暗暗敬服。
老狐狸心里明明已经十分生气,偏还能作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来,单凭这一点本事,旁人就已经望尘莫及了!
太上皇啰嗦完了之后,群臣又三三两两地上前来说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之类的废话。罗青桃越听越烦,接过了太上皇递过来的壮行酒一饮而尽,拍马便要走。
便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城中奔出来,到了太上皇的仪仗后面便勒马停住。骑者跳下马来,奔到近前。
来人是太上皇身边的一个近侍,罗青桃是认识的。
“出什么事了?”太上皇的脸色难看起来。
那近侍神色惶急,跪地禀道:“西楚太子妃……悬梁自尽了!”
太上皇脸色大变。
罗青桃就站在太上皇的面前,这句话自然没有瞒过她的耳朵。
近侍话音未落,罗青桃已觉胸中如遭重击,闷痛难当。
西楚使臣一直没有启程回国,罗青桃本以为他们是在等君洛的答复,却没想到那位太子妃竟是个烈性的,到底还是寻了短见!
这样一来,君洛岂不是永远不会有机会补偿她、也不会有机会与西楚修好了?
太子妃在大梁受辱惨死,西楚岂能善罢甘休!
西楚原本便不很安分的,如今这件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这场战事已经不可避免!
太上皇显然与罗青桃有着同样的担忧。
他的脸上缓缓地堆起乌云,阴沉得可怕:“我大梁江山,迟早败在哪个孽子手里!”
罗青桃听着这句话极不顺耳,却无言以对。
倒是书呆子上前劝了一句:“事已至此,发怒无益,请太上皇保重龙体。”
太上皇长长地叹了一声:“迟早要被那孽子气死,还保重什么龙体!”
罗青桃本来已经急着要走,此时却又放不下心,一时进退两难。
那件事情疑点颇多,如果太上皇执意追查,未必不能查到下药之人。但这样浅显的事,太上皇怎么可能不懂?
问题就在于,他愿不愿意查明真相,愿不愿意替西楚太子妃、也替君洛讨回一个公道?
太上皇的心思,罗青桃不敢猜!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在场众人一时都有些惶惑,气氛霎时沉闷下来。
谁都知道,西楚向大梁宣战,也已经是迟早的事了。
对大梁来说,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罗青桃看到周围那一片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已经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了。
但此时多想显然是无益的。
罗青桃定了定神,向太上皇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也未必就怕了他们西楚!太上皇且放宽心,大梁的将士们热血尚在,西楚若要掀什么风浪,也要看看咱们准不准!”
她这番话刻意提高了声音,说得颇有几分慷慨激昂的味道。
于是太上皇的脸上云开日出,瞬间灿烂起来。
壮行酒饮罢,罗青桃狠狠地将酒碗摔到地上,飞身上马:“启程!”
“天佑大梁,战无不胜!”二十万将士齐齐呐喊,响遏行云。
太上皇和文武百官的脸上,齐齐露出了喜色。
罗青桃打马奔到队伍前面,再未回头。
她的身上流着罗家的血,她的铠甲上凝聚着战神的魂。
如何鼓舞士气、如何统御下属、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城略地……这些东西都是生长在她的骨子里的。不需要刻意经营,她已有了大将之风。
书呆子在亲兵的搀扶下,努力了好几次才爬上马背,抱着马脖子追了上来。
这副姿态实在算不上雅观,见者无不大笑。
罗青桃觉得很丢人。
书呆子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一片哄笑一样,拽着马鬃趴在马背上,紧紧地贴在罗青桃的身旁,半步也不肯落下。
罗青桃心中有些烦躁,又不好当众嘲讽,只得低头叹道:“你若不惯骑马,可以乘车前往,不必勉强自己。”
书呆子竭力坐直了身子,昂然道:“公主尚能骑马打仗,下官岂敢落后!”
罗青桃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里有些想笑,但到底不好再撵他了。
战事吃紧,行军自然是越快越好。罗青桃多年未曾吃苦,骑在马背上已经有些不习惯;倒难为了那个书呆子,明明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了,他竟硬是不肯吭一声。
从罗青桃的角度看,第一天的行军并不十分顺利——简直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这支队伍,一半是原睿王君澈旗下的守城兵将,另一半是君漓从陌城带回来的兵马。本来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所在,这次忽然凑到了一起,少不得要生出一些摩擦来,行军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到了傍晚时分,罗青桃预备吩咐扎营埋灶的时候,大军竟比作为前锋的赤营将士落后了三十余里。
书呆子趴在马背上,忧心忡忡地道:“首尾不相顾,乃行军大忌也!此时若有伏兵从中截断,则我大军危矣……”
罗青桃甩了甩马鞭,冷笑道:“哪里用得着伏兵来打?这些蠢货自己杀自己,已经足够一败涂地了!”
林铮从队伍后面拍马追了上来,脸色不善:“报将军,长刀营将士不服管束,途中喧哗说笑,斗殴两起,并有数百人私自离队休息,导致后卫散乱……”
“岂有此理!”书呆子气得脸色都黑了。
罗青桃把玩着马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
书呆子坐直了身子,略一沉吟,咬牙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如此目无军纪,不重罚不足以定军心!”
罗青桃微微一笑,向林铮道:“喧哗者仗三十,斗殴者斩!”
“这……是不是太重了些?”林铮有些迟疑。
罗青桃将马鞭在手上缠了几圈,冷笑道:“拳头和力气是留给敌人的,谁许他们用在自己人身上?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还要他们做什么!”
林铮凛然受命。
见他转身要走,罗青桃又补充道:“传令大军继续前行,越过赤营三十里后扎营!”
身旁一个参将闻言立时变了脸色:“现在天已经快要黑了,再走六十里,只怕要到后半夜……”
罗青桃沉下脸来,厉声道:“抗令不遵,革去参将一职;若再有多言,按律处斩!”
林铮打了个哆嗦,面红过耳。
他听得出来,罗青桃虽是处置那个参将,这话却也是说给他听的。
军令如山,他再不敢把罗青桃当作昔日君漓身边那个刁蛮跋扈的小王妃来看待。
眼见林铮上马飞奔而去,书呆子的眼睛亮了起来:“此人进退有度,倒是一员好将!”
罗青桃吩咐赤营将士就地埋灶,随后将万安、霍红英及赤营的一众百夫长叫到了面前。
霍红英一路上都在刻意躲着罗青桃,此时一打照面,她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叫咱们的人去同那些乌合之众为伍,我是不答应的!”
“我也不答应。”罗青桃淡淡地道。
霍红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立时涨红了脸。
罗青桃在众百夫长脸上扫视了一圈,语气平淡:“你们也知道,此次南越来势汹汹,西楚也不会作壁上观。再西边还有羌族伺机而动——靠咱们五千人,挡得住吗?”
万安沉吟道:“若是短兵相接,咱们的将士以一当百都没有问题,但是如今大军压境……”
罗青桃接过话头,冷声道:“如今已不是罗家军独柱擎天的时代了!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单靠你们五千人,撑不住罗家军‘战无不胜’的名头,也守不住整个大梁国!何去何从,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