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送了卓玉儿出门,回来看见罗青桃仍在发愣,不禁大急:“这个卓婉仪未必是什么好人,如果她说了不好的话,您可千万不要信她……”
罗青桃抬起头来,神色淡淡:“你如何知道卓玉儿一定不会说好话?有什么消息,值得你这样小心翼翼地瞒着我?”
九娘慌忙跪地,急道:“并没有什么消息……属下只是想起昔日在恭王府中,骆贵妃也是靠着巧言令色,骗得您跟主子生了嫌隙,以至离府出走,险些令主子抱憾终身……”
罗青桃扶了九娘起身,平静道:“不必说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九娘大惊失色:“可是主子吩咐过……”
罗青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九娘便住了嘴。
罗青桃绕过九娘,自己从箱笼里找出那件大红色宫装换上,在妆台前坐了下来。
九娘没法子,只好沉默地走了过来,替她梳妆。
罗青桃从镜中看着九娘微微颤抖的手,心脏一阵阵揪紧。
她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不闻不问,可是……
她做不到!
卓玉儿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说话只说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交给罗青桃自己去猜测、去想象。
罗青桃本来已经在为君洛的反常而犯着嘀咕,此时又听说事情已经闹到天下皆知,她还如何能忍得住?更不要说还有个九娘在旁边慌慌张张、生怕人不知道她心里有鬼了!
因为这些缘故,罗青桃明知卓玉儿在给她设圈套,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梳妆罢,罗青桃向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眼角眉梢,韵致天成。
九娘默默地跟在罗青桃的身后,看着那红衣女子昂首阔步走出门外的姿态,她的心中莫名地觉得震撼。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
出了水湄阁,罗青桃要了匹马,直奔太和殿。
不出所料,早朝果然还没有散。
太和殿外面依旧站了许多侍卫和仆从。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就连那些最年轻淘气的丫鬟小厮们,也都屏息凝气,远远地站在南边的墙根下,眼观鼻鼻观心,并无一个人玩笑吵嚷。
罗青桃在殿门外站了片刻,听不清里面的动静,只好迈步走了进去。
殿中一片喧哗,比西街闹市还要嘈杂。
换了平时,罗青桃的到来定然会引起一阵寂静的,但今日竟然几乎无人理会她。
只有站在御阶上方的君洛如遭雷击,猛地僵直了身子。
罗青桃走到阶下,正要行礼,君洛已三步两步奔了下来,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厉声怒斥:“你来这里做什么?给我出去!”
罗青桃仰起头,努力向他微笑:“我觉得我该来的。”
君洛面如死灰,嘴巴张了好几次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罗青桃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和神情一样平静:“这一次,你准备瞒我多久?”
“青桃!”君洛忽然收紧双臂,将罗青桃紧紧圈住在胸前。
罗青桃安静地任他拥着,什么都没有说。
这时殿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罗青桃感觉到背后有许多锐利的目光盯着她,但她并不在意。
许久许久,君洛小心翼翼地放开了罗青桃,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罗青桃注意到,他的眼中布满了红丝,目光仓皇无措,显得格外疲惫。此时的他,不像是一国之君,倒像是疲于奔命的贩夫走卒了!
罗青桃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替君洛揉一揉紧皱着的眉心。
君洛却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急道:“不要离开我!”
“你不赶我,我便不走。”罗青桃向他微笑着,语气平静而笃定。
君洛怔怔地看了她很久,眼中渐渐地有了神采。
这时,殿中再一次吵闹起来。
罗青桃这才注意到,吵闹得最厉害的一帮人,穿的是西楚使臣的服色。
西楚使臣,在大梁的朝堂上吵闹,简直岂有此理!
偏偏今日大梁群臣格外沉默,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愧赧无地的神情,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心虚似的。
罗青桃再次看向君洛,却见后者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对西楚使臣的喧闹充耳不闻。
罗青桃从未见过他如此疲惫消沉的模样。
先前遇到的挫折也并不少,他不是一直意气风发的吗?这一次……
罗青桃低下头,向君洛淡淡地道:“如果做皇帝太累,你就不要做了。”
君洛牵着她的手,缓缓地踏上御阶:“如果可以,我也想放弃,可是……骑虎难下,我如今后悔也迟了!”
罗青桃轻叹一声,反握住了他的手。
这时阶下的西楚使臣终于忍不住,再次高叫起来:“大梁皇帝,此事僵持下去,于贵国有百害而无一利,请三思!”
君洛铁青着脸,冷笑道:“西楚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那西楚使者直挺挺地站着,高声大叫:“三川六国的诸位大人,你们看到了吗:大梁皇帝做下如此丧心病狂、骇人听闻之事,却毫无悔意!你们愿意与此人同处一片天地之间,我西楚却不能再忍!此次回国之后,西楚将倾一国之力,誓要灭此无道昏君!既然大梁不肯给我们说法、既然苍天不肯诛灭此贼,我西楚愿替天行道!我西楚愿意自己给自己讨一个说法!”
他的声音极尖锐,混了殿中的回音之后,越发显得嘶哑难听,震得人耳膜生疼。
罗青桃的心尖微微发颤。
这殿中的局势,似乎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严重!
君洛的脸上依然是迷茫失措的神情。他没有应对那使臣的叫嚣,只是紧紧地攥着罗青桃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南越和羌族的使臣率先跟着吵闹了起来,大梁群臣却只是齐齐沉默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应声。
罗青桃见状不禁大怒:“大梁朝堂,何时容许外人胡搅蛮缠了?”
那西楚使者斜了罗青桃一眼,尖声叫道:“大梁朝堂,难道是什么干净地方不成?藏污纳垢,可耻至极!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昭烈郡主吧?您跟大梁皇帝在某些方面倒真是志同道合、天生一对!只不知道这朗朗乾坤之间,如何容得下您二位这等肮脏无耻的人物!”
君洛攥紧了罗青桃的手,昂然道:“朕与昭烈郡主是何等人物,还轮不到你们这等宵小之徒评判!”
罗青桃听了这许久,只见西楚使者同君洛争吵,却始终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站得久了,她的心中渐渐地有些急躁。
这时君洛站在御阶的正中间,低头向西楚使者冷笑道:“朕已说过,那件事情必定有人布局设计,为的便是挑拨大梁与西楚反目!我大梁承诺半月之内查清真相,便是对此事最大的负责!贵国使者不求真相,却只盯着大梁的过失不放,争城池、讨布帛,令朕不得不疑心,此事是否西楚自编自唱,目的便是陷我大梁于不义,借此讨取城池布帛?”
他此言一出,大梁群臣终于有人挺直了腰板,“嗡嗡”地附和了几声。
罗青桃听到有一个武将扯开嗓子嚎了一句:“皇上这么一说,末将可就明白了!原来他西楚唱了这么一出好戏,就是为了拿他们太子妃换几座城池?嘿,他这笔买卖倒是划算!”
西楚的使者闻言,气得又是揪胡子又是跺脚的,吱吱喳喳吵嚷个不休。
君洛依旧紧皱着眉头,看不出有半点轻松的意思来。
西楚使臣之中,有个年轻些的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君洛的鼻子怒骂道:“谁不知道你那张嘴惯会颠倒黑白!哪怕你今日舌灿莲花,你强暴我国太子妃、辱我西楚国体的罪行也已是天下皆知,人神共愤!我国太子妃不堪此辱,在驿馆之中剖腹自戕,此时依然昏迷不醒!大梁皇帝,你行此禽兽不如之事,还要强词夺理,将罪名扣在我西楚使者身上,当真不怕天理昭昭吗……”
后面的话,罗青桃没有听清楚。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之中“嗡嗡”作响,心尖绞痛得厉害,整个身子都僵硬得不听使唤了。
君洛察觉到她的异样,慌忙转身拥住她。
罗青桃下意识地想逃避,身子却半点也动弹不得。
君洛的手绕过罗青桃的后背紧抓住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罗青桃耳中终于能分辨出君洛的声音。
他说:“……那马车里被人下了药,我什么都不记得,可是……”
罗青桃拼命咬住下唇,逼迫自己清醒。
她应该相信君洛的。
尤其是这个时候,如果连她都不信他,天下恐怕也就不会有人信他了!
诚然,君洛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他“好色贪淫”、“见了美人便走不动路”,这都是天下皆知、他自己也从不讳言的。可他再怎么糊涂,也该知道西楚太子妃是万万动不得的。他若是清醒着,又怎么可能犯这么荒唐的错误!
罗青桃相信君洛的话是真的。
虽然,这种信任,并没能让她的心里好受几分。
君洛攥紧了罗青桃的肩膀,哑声追问:“你也不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