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桃看到君洛的神情,心里仅存的那一丝希望,彻底消散了。
果然,他是知道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大半年来她变了那么多,连一面之缘的人都能看出异样,他若不知情,如何能做到视若无睹!
罗青桃冷笑着推开他,打算起身。
君洛忽然翻身,紧紧地将她压住:“不许走!”
罗青桃没有挣扎,却睁大一双水水雾氤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君洛狼狈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罗青桃习惯性地攀上他的肩头,轻笑:“你何必如此?我确实已经不恨你了。虽然在你的眼里,我同蝶梦楼或者暖香榭里面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但对我而言……有一场美梦可以做,总算也不是白活了一世。被你宠过爱过,我这场飞蛾扑火,就不算亏。”
“你一直这样想?”君洛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罗青桃的眼睛。
罗青桃向他一笑,媚眼如丝:“不然我该怎样想呢?你把‘冷香髓’用在我的身上,不就是为了把我变成这样么……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把送到暖香榭里去……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有那一天了。药效一天强似一天,我怕是……剩不下多少日子了吧……”
“青桃!”君洛再也听不下去,痛苦地打断了她。
罗青桃依然笑着,眯着眼睛看他:“先前我总想不开,觉得你是在折辱我……但如今我也看淡了……妓女也好,娼妇也罢,我当了这么久,也习惯了。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看在我侍候过你一段时日的份上,好歹给我一个名分,哪怕只是个奉仪也好。我怕等我死了,就成了史书中的疑点、成了民间传说中的禁忌,连个坟头都不能有……”
“你说够了没有!”君洛狠狠地捏住她的肩头,嘶声怒吼。
罗青桃温婉地微笑:“若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她果然不说了,纤瘦的手臂紧紧攀住君洛的肩头,强拉他俯下身来,依旧伏在她的身上。
闷了许久,她听到君洛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如今,还愿意相信我吗?”
“我一直是愿意相信你的。”罗青桃轻吻他的肩头。
君洛捧住她的脸,不许她乱动:“既然如此,你听着:我确实给你下过‘冷香髓’,但……你如今这样,与那药无关。”
罗青桃怔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艰难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君洛怕她不信,急道:“我给你下药,那是最初……在回京城之前的事!回京之后,我听说‘冷香髓’药性寒凉有碍子嗣,便给你停了药,又叫可儿帮你配药调养……”
他忽然停住不说了。
罗青桃急着追问:“然后呢?”
君洛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答反问:“‘冷香髓’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罗青桃本不愿说,想到自己已决意要相信他,只得闷闷地道:“骆贵妃。”
“也是她跟你说,你如今受的这些罪,都是因为‘冷香髓’?”君洛的声音冷硬,隐隐有着极力压抑的怒意。
罗青桃低低地“嗯”了一声,心里隐隐有些疑惑起来。
见君洛久久不语,罗青桃不免有些担忧:“怎么了?”
君洛摇了摇头,依然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却问她道:“你如今这样,有多久了?是一直这样痛苦,还是……”
罗青桃想了一想,沉吟道:“回京之后,我便渐渐地觉得夜里有些难熬……那时我以为……直到你娶了王妃之后,不知怎的就忽然一天比一天厉害起来,这次从幽兰居出来之后,更是比从前严重了几倍不止,且一天难熬似一天……你真的不知情?”
“不知。”君洛哑声道。
罗青桃沉默良久,低低地叹了一声:“我信你……我真糊涂。”
“嗯?”君洛疑惑。
罗青桃叹道:“我明知骆贵妃未必好心,却还是信了她的话……若非如此,我也不必伤你,害你闯了几趟鬼门关。”
“是我不好,不怪你!”君洛攥住她的手,急道。
他越是这样,罗青桃越觉得心里难受,喉咙口堵得发痛,却偏哭不出来。
君洛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你刚才想说,‘那时你以为’怎样?”
罗青桃想了一想,忽觉脸上发烫,忙钻进他怀里去,不肯露出头来。
君洛先是有些诧异,随后恍悟。
他细细琢磨了一阵,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显然极为愤怒:“你说的‘夜里有些难熬’,该不会是……”
罗青桃僵了好一会儿,还是只得闷闷地点了点头。
君洛铁青了脸色,挥出一拳重重地击在床沿上。
随后,他低下头,将脸色赤红的罗青桃从怀里拎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的‘病症’是不是……交合之后就会好?”
罗青桃被他盯得浑身发烫,忙闭上眼睛,连连摇头。
君洛却已知道,他猜对了。
他紧紧抓住罗青桃的双肩,怒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前天夜里难受成那样,为什么不……”
罗青桃抵住他胸口,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就你那病歪歪的身板,我可不敢……”
“蠢货!”君洛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却是一阵酸苦,一阵甘甜。
罗青桃早已习惯了被骂作“蠢货”,此时非但不怒,反觉有些舒心。于是她依旧靠在他胸前,皱眉细想前面忽略了的那些枝枝节节。
君洛忽地拥住她,长长一叹:“这段时日,你到底是瞒着我受了多少苦!”
罗青桃想了想,展颜一笑:“只要毒不是你下的,我就一点都不苦。”
君洛长叹一声,紧紧地拥住了她。
许久之后,罗青桃听到他低低地道:“‘冷香髓’这种东西,可以使女子容颜娇媚、俏丽动人。我把它用在你的身上,并没有半点折辱你的意思……那时到底是我糊涂,只图一时欢愉,害得你伤了身子……青桃,这一条罪过,我无可推卸。”
罗青桃想到了那个无缘的孩子,心中尖锐地痛了一下,随后强笑着摇了摇头。
用药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她实在不能怨他。
君洛见她不吭声,忽地紧紧拥住了她的身子:“青桃,那时我只是心急,盼着把你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才会鬼迷心窍用了那样的药……我从未把你当作下贱女子,你要信我!”
罗青桃听他语气焦灼,忙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君洛松了一口气,喉咙里有些酸涩。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把心头那句话说出来:
我从未把你当做下贱女子。我把你当作——我今生唯一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