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府门之后,罗青桃便靠在君洛的肩上,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君洛将她抱上马车,挤在角落里搂得紧紧的。
罗青桃窝在他怀里,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君洛的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柔软得有些发痒。他低下头贪婪地嗅着罗青桃发间的香气,有种失而复得的欢欣。
罗青桃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闷闷地道:“破城那天没见到你,‘雪公子’再也没有来,我以为你又要丢下我了。”
“你还是不信我啊……”君洛有些委屈。
罗青桃揪着他衣衫上的玉扣,忿忿地抱怨:“我若真不信你,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你去哪里?跟那只乌鸦双宿双飞浪迹天涯?”君洛装作生气的样子,板起面孔质问。
罗青桃听了生气,随手把他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
“你……这么急?”君洛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哑声问。
“什么?”罗青桃不解。
君洛忽地将她搂紧,咬牙道:“你扯我腰带,还装无辜?”
罗青桃忙将他推开,咬牙骂道:“色胚,禀性难移!”
“这叫‘初心不改’。”君洛面不改色地反驳,顺手在罗青桃腰间胸前用力揉着,肆无忌惮地揩油。
罗青桃几番推拒,还是禁不住软倒在他的怀里。
君洛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蹭了蹭,低声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也不会舍得你伤心……那时我听说宫里已经在安排选妃,便星夜兼程赶回来阻止。这些事,我都托四哥向你解释了——他什么都没有对你说,是不是?”
罗青桃胡乱答应了一声,觉得双手有些冷,便毫不客气地伸进了君洛的衣袖里。
君洛微微勾起唇角,嘴上却不放心地追问:“你信我?”
“信啊。”罗青桃漫不经心地应着。
君洛还是不放心:“在我和四哥之间,你选择信我?”
“若不信你,我回来干什么?”罗青桃窝在他的怀里,有些犯困。
君洛的心里忽然雀跃起来。
他捧起罗青桃的脸,正色问道:“如果我说‘雪公子’极有可能也是死在四哥的手里,你信不信?”
罗青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不要生瑞卿表哥的气。他一向有些拎不清,但……心是不坏的。”
君洛也跟着她叹息一声,十分无奈:“我若生他的气,你一定会生我的气——这件事,我觉得我很吃亏。”
“就当为了我。”罗青桃扯扯他的衣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君洛随手将她拥紧:“罢了,看在他还肯送你回来的份上——虽然晚了这么多天。”
罗青桃微微一愣,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君洛在袖中攥紧她的手,忽然一怔,将手臂缩了一缩,罗青桃的手就从他的袖中滑了出来。
失去了他袖中的温暖,罗青桃有些不满:“喂,我冷!”
君洛抓过她的手,捧在掌中细细端详,脸色难看起来。
罗青桃立时恼了:“你嫌弃我!”
“这是怎么回事?!”君洛攥紧了她的手,厉声质问。
罗青桃缩了缩脖子,怯怯道:“西楚天气苦寒……”
“说实话!”君洛的目光越发冷了下来,紧紧逼视着罗青桃的眼睛。
罗青桃慌忙垂下头,努力地往他的怀里蹭。
但是这次不管用了。君洛很生气。
罗青桃支吾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一个能圆得过去的谎。
她干脆重新抬起头来,开始耍赖:“数九隆冬,生几处冻疮有什么奇怪?开春就好了,这也值得生气!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四哥没有派人送你回来,是不是?你身边若有人伺候,断不至于受这样的苦!”君洛立时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罗青桃迟疑了好一会儿,只得抬头强笑:“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君洛立时火冒三丈:“平安回来?从西楚到大梁,两千多里的路程,翻山越岭、荒无人烟……你一个人也敢上路?蠢女人,你是不是疯了!”
“可是,我要回来见你啊!再说了,我若不回来,你这次不是要纳一群女人进宫?”罗青桃理直气壮。
“蠢女人!”君洛切齿怒骂。
罗青桃委屈地紧皱了脸,却不敢同他争辩。
君洛摩挲着她肿成了馒头的手背,咬牙怒道:“他竟敢让你一个人上路,这笔账,我记下了!”
“不怪瑞卿表哥,”罗青桃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急着回来见你,夜里偷偷溜出来的!”
君洛本该十分欢喜的,此时却忽然觉得心酸。
他不敢想象,这两千多里的路程,一个多月的时光,她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山路艰险,万一马蹄踏空,她怎么办?遍野荒芜,她一人一马,如何找到足够的饮食?适逢乱世,路上若是遇到盗贼流寇……
他实在不敢想下去,只好用力箍紧罗青桃的腰,表示他很生气。
罗青桃撒娇无效,讪讪地笑道:“其实还好,我在赤营之中受过训,很能吃苦的!表嫂那样一个娇滴滴的人儿都能走的路,我怎么就不能走了?”
君洛闷闷地“哼”了一声,怒气未消。
他并不关心顾惜惜是如何走过那段路程的。他只知道,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女人,竟因为某个人的疏忽,在路上承受了许多本来可以避免的煎熬!
幸亏她平安无事,否则……
他如何肯原谅那个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四哥!
罗青桃没话找话地说了许多沿途的趣事,君洛始终不肯舒展眉头。
罗青桃想了很久,只得牵住他的衣袖,赔笑道:“别生气了嘛!若非独自上路,我也不可能再撞见冯恩甫……”
“你还见他干什么?藕断丝连?”君洛的语气很冲。
罗青桃不由得也来了气:“非但藕断丝连,还差一点同生共死呢!”
“你——”君洛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罗青桃见他当真着恼,又有些后悔,忙把遇见冯恩甫的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
君洛听到她险些被困在木屋之中烧死,怒气更重了几分。
罗青桃只得努力赔笑,把她如何折磨冯恩甫、如何砍断他的手、如何逃出火屋、如何眼看着冯恩甫被烧成灰烬等等细节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
君洛从她小心翼翼的言语之中还原出当时的场景,感受到的却是惊险、困苦,以及她当时愤恨交加的复杂情绪。
他的怒气只会越来越重。但看到罗青桃此刻做小伏低的模样,他又不忍发怒,只好把愧恨藏在心里,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
罗青桃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着:“你看,我已经把冯恩甫杀了,西楚冯家没有机会东山再起,我也彻底没有了退路,只好老老实实地留在你的身边了……你不该高兴吗?”
“那只乌鸦,死有余辜!”君洛咬牙怒骂。
罗青桃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他死有余辜!”
君洛轻叹一声,抓着罗青桃的手放到怀里,小心地替她暖着。
罗青桃见他没有继续发怒的意思,便放下了心,依旧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君洛早已心软,哪里舍得再责备她半句?
罗青桃仰头看着君洛的脸,眯着眼睛问:“我今日砸了你的场子、骂了你的美人,还当众宣称不许你充实后宫,你会不会不高兴?”
“我很高兴。”君洛的唇角带上了笑意。
罗青桃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她相信他是真心高兴的。
可她还是存着一分忧虑,不得不问:“如果……我一直不许你纳妃呢?”
“蠢女人,你是不是傻了?刚才的气势都去哪里了?”君洛觉得有些好笑。
罗青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完整的笑容。
君洛捏着她的嘴角帮她把笑容扯了出来,满意地笑了:“这样才好——你刚刚不是底气很足的吗?我是你一个人的,自然不敢纳妃。”
罗青桃有一句话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掂量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君洛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有心事?”
罗青桃迟疑道:“如果……两年之后我不死,却依然不许你纳妃,你会不会……盼着我死?”
“蠢女人!”君洛气得险些没把她扔出去。
罗青桃被骂得有些委屈。
君洛忽然省悟,转怒为喜:“你的意思是,解毒的事,有眉目了?”
罗青桃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鬼医答应尽力而为……虽然不容易,但总有两三分希望。”
君洛的笑容一僵,喉头又酸痛起来。
连鬼医都说只有两三分希望,让他如何能不焦心?
罗青桃靠在他的臂弯,微微笑着:“我原以为必死无疑的。如今尚存两分希望,已是意外之喜。”
君洛微笑点头:“你说得对。”
罗青桃忧心道:“可是,我从前说过,只要你陪我两年,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你再提‘开枝散叶’,我现在就把你踹出去!”君洛黑了脸色。
罗青桃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君洛叹着气把她拥紧了一些:“罢了,我舍不得!蠢女人,我若有心广纳嫔妃,你现在便拦不住我!可是,我已经有你,还广纳嫔妃做什么?我要你陪着我,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生一世!若真有来世,我恨不得生生世世同你捆在一处,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看得上旁的女人?”
“可是……”罗青桃忧思未解。
君洛咬牙:“没有‘可是’!我若无后,便把这江山传与有能之士;这江山若保不住,便交给天下群雄去逐鹿——我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千秋伟业’,搭上我这一世的福分!青桃,江山社稷、万古芳名……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没有你重要,你懂不懂?”
罗青桃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君洛没有再问,只拥着她轻叹了一声。
罗青桃听着他的心跳,偷偷地笑了。
她或许不该想那么多的。
将来的事,就应该交付给“将来”去解决。她只需要相信他此刻是真诚的,这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