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将刚刚建成的罗氏祠堂烧了个干干净净。
不管是祠堂里面那些灵位牌匾、圣旨功章,还是祠堂外面的脏臭狼藉,都在这一场火中化作了灰烬。
百姓散去之后,半个山头只剩了一片焦黑,浓烟滚滚。
罗青桃很满意。
九娘希望她跟着君漓的囚车一起回宫,但罗青桃拒绝了。
她倒不忌讳与君漓同行,也不怕遇上百姓。只是,她想在这祠堂的废墟前面,再多待一会儿。
数百年声名赫赫的罗家,最终还是毁在了她的手里。如果先祖果真英灵不远,此时应当是痛心疾首的吧?
罗青桃的心里时而哀痛悲凉,时而又莫名地觉得有几分轻松愉快。
九娘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在一旁抹着眼泪,一遍一遍地替罗青桃擦拭头发上、衣服上的那些脏兮兮的东西。
虽然,她自己的身上也并没有干净到哪里去。
傍晚时分,小径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九娘忙起身迎着,却见来的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官员,似乎有些眼熟。
罗青桃抬起头,微微笑了:“书呆子。”
来人扳起了面孔,端端正正地道:“微臣不叫‘书呆子’,微臣是新科状元、上书房侍读凤来仪!”
罗青桃笑得咧开了嘴:“原来不是‘乌鸦’,是‘凤凰’?失敬了。”
书呆子愣了一下,半晌才道:“微臣自然并非‘乌鸦’。”
罗青桃心情大好。
书呆子看了看罗青桃身后那片还在冒着浓烟的黑灰,皱起眉来:“发生了何事?此处莫不是新建成的罗氏祠堂吗?”
罗青桃微笑:“本来是的,我看它不顺眼,一把火烧了。”
书呆子想了想,释然道:“烧便烧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祠堂庙宇等事,原本便只是后人附会而已。”
他的神情一片淡然,对罗青桃这个有辱祖先的‘逆女’,竟没有半分责备。
罗青桃反倒有些不自在,怔怔地看了他好半晌。
书呆子向罗青桃拱了拱手,笑道:“今日朝中事务繁多,圣上无暇分身,特命微臣前来迎候郡主回宫——郡主,请吧!”
罗青桃皱了皱眉头,心下有些疑惑。
此处与宫城相距不远,祠堂被焚这种事,君洛不可能不知道。
即使他真的无暇脱身,也该派一个亲近的人来接她,哪有派个臣子过来的道理?
何况,他不是一直乱吃飞醋、不喜欢她同书呆子说话的吗?
书呆子见罗青桃迟疑,忙笑道:“郡主若心存疑虑,微臣这便回宫请旨……”
“算了算了,”罗青桃笑着拉住了他,“什么信不信的,你还能卖了我不成?走吧!”
书呆子喜形于色,忙拱手让出路来,请罗青桃先行,自己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九娘心里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山下停了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书呆子笑了笑,向罗青桃作个“请”的手势:“多事之秋,只好委屈郡主了。”
罗青桃上了车,暗暗感念他的细心。
一路无话。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罗青桃却愣住了。
原来此处并不是宫门,而是一条寻常的小巷、一座普通的民宅。
所以……她该不会真的被这书呆子给拐卖了吧?
罗青桃转头看向书呆子,眼中的质疑毫不掩饰。
书呆子搔了搔头皮,讪笑道:“此处是微臣中榜之前所购之私宅,外人并不知晓的。郡主与这位尊使可在此处沐浴整妆……”
罗青桃一怔,九娘已笑了起来:“倒是凤大人想得周到。这一身污秽,确实不好带进宫里去。”
书呆子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既如此,郡主请吧。男女有别,微臣不便入宅。院中有婢女一名,郡主有何吩咐,说与她便可。”
罗青桃点头应下,那书呆子便打了个躬,红着脸忙忙地缩回了马车里。
罗青桃推门进院,迟疑了一下,闩上了门。
院中果然只有一名婢女,九娘正要叫她烧水,那婢女却笑道:“热水已经烧好了,换洗的衣裳便在屏风上面放着。奴婢在外面伺候,夫人和嬷嬷若有旁的吩咐,唤一声便可。”
九娘扶着罗青桃进屋,心中暗暗惊诧:连热水和换洗衣裳都提前备下了,这个凤大人的心思,倒是细腻得很啊!
不管疑惑不疑惑,这会儿对罗青桃二人来说,先把身上的污秽除了才是第一等大事。
等到二人都收拾妥当,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罗青桃看了看身上穿的这件衣裳,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说这衣裳有什么不妥,只是……
这样合身的衣服,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衣料虽不名贵,却极为舒适;颜色也是她近来很喜欢的石青色……真的都是巧合吗?
九娘开门唤婢女进来收拾。
那婢女一开门看见罗青桃,便抿嘴笑了起来:“原来夫人竟是如此天姿国色。我们大人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你说什么?”罗青桃皱起了眉头。
那婢女怔了一怔,讷讷的不敢再说。
九娘正了脸色,怒道:“咱们做奴才的,还是少说话多做事为好!这位是昭烈郡主,要说‘福分’,那也是当朝皇上的福分,姑娘可别搞错了!”
婢女大惊失色,慌忙跪地请罪。
罗青桃心不在焉地拉起她:“算了,不知者无罪。如今我要回宫,你去叫一辆马车过来吧。”
婢女迟疑许久,重新跪下:“这处宅院远在城东,与宫城相隔很远……这会儿去叫马车,只怕到了宫门,那边早已经落锁了……”
“城东?”罗青桃拧紧了眉头。
祠堂已经建在东郊,这处宅院竟然又在城东,那岂不是意味着,书呆子从一开始就在拉着她们往相反的方向走?
罗青桃挥拳在墙上捶了一下,心中暗恨自己粗心大意。
书呆子或许并无恶意,但是万一呢?
万一遇上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她这样粗心,只怕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九娘的脸色比罗青桃更要难看几分。
她对书呆子的好感原本便不多,此时对这个小丫鬟自然更加不必客气:“你们家大人倒真是煞费苦心!”
婢女垂下了头,怯怯道:“主子秉性赤诚,这次虽然是自作主张,但也是出于好心……”
罗青桃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算了,知道你们主子是好心。既然走不了,我们便在这里歇一夜吧!”
“郡主……”九娘欲言又止。
罗青桃无奈地摇了摇头,摊开了手。
九娘不知道书呆子的性情,她却是知道的。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便是这样一副自作主张多管闲事的臭毛病。那****一时抱怨她躺在草地上容易着凉、一时又怕她在野外遇见了狼,执意邀请她到家中暂住……
总之,此人的心倒是无比细腻无比善良,却似乎总有把人搞到不胜其烦的本事!
九娘心中虽然忿忿,到了此时却也没了旁的法子,只能气呼呼地叫婢女收拾了卧房,服侍罗青桃睡下了。
这里虽是寻常的民居,起卧却并不十分简陋。
罗青桃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反觉心中安然,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后半夜自然还是要醒的,那也不必说了。
九娘却睡不着,先是带了铺盖到外面房檐下去替罗青桃守夜,后来干脆躺也躺不住,便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着,挨过了这一夜。
天色微明,九娘便闹了那婢女起来,吩咐她去安排马车,即刻回宫。
马车来时,罗青桃还未醒。
九娘心中发急,干脆跑进房中去喊醒她,急道:“咱们再不回去,主子心里还不知道怎样着急呢!”
罗青桃只得懒洋洋地爬了起来,依旧坐在小凳子上打盹,任由九娘在她脸上头上一通折腾。
“郡主怎的还不见出来?”院中忽然响起了书呆子的声音。
九娘立时大怒,掷了梳子道:“不是说了男女有别么?你又进来做什么?”
书呆子闻言呆了一呆,站在门外一动也不敢动。
九娘故意慢吞吞地替罗青桃梳好了头,磨蹭了好半天才走出门去:“走吧。”
看也不堪书呆子一眼。
罗青桃心下有些歉然,回头向书呆子笑了笑。
九娘见状立时沉下脸来:“跟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有什么好笑的!”
罗青桃见书呆子越发尴尬,忍不住朝他扮了个鬼脸。
书呆子咧开嘴,笑了起来。
罗青桃忙又挽住九娘,笑道:“莫气莫气,发怒可是要长皱纹的!”
九娘被她闹得没法子,只得收了怒容,扶着她坐上了马车。
书呆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随后也跟了上来。
九娘大怒:“你跟来做什么!”
书呆子委屈地垂下了头:“此车乃下官上朝所乘……”
九娘憋了一肚子气,却不知道接下来该骂些什么。
罗青桃忙拉住她,笑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昨日不也是一起乘车回来的吗?”
九娘怒哼一声,别过头去:“昨日谁知道他这般居心不良!”
罗青桃与书呆子对视一眼,齐齐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