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迎面一队将士策马扬鞭,疾驰而来。
冯恩甫看清那将士的服色和旗帜,立时大喜:“偃将军,快来护驾!”
罗青桃与君瀚默契地同时拉住了马,抬手止住队伍。
偃将军一行人迎了上来,严严实实地堵住了路口:“太子妃,这是何意?”
罗青桃微微一笑:“偃将军守城辛苦。从今之后,这凤麟城,便交给旁人来守吧!” 偃将军的眼睛立时赤红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恩甫甩开几个小太监,猛冲上前来:“偃将军救我!这个女人是奸细,就是她把大梁贼人引进来的……”
罗青桃手中马鞭一扬,准确地缠住了冯恩甫的身子。
冯恩甫大惊失色,尖锐地叫了起来,仿佛缠住他的不是马鞭而是毒蛇。
身后的大梁将士发出一阵杂乱的哄笑。
偃将军盯着罗青桃,厉声嘶吼:“你放了太子!”
“一个挪用军费供自己淫乐的太子,你保他作甚?”罗青桃似笑非笑。
偃将军脸色微变。
罗青桃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悠悠笑道:“偃将军,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你可不要错了主意,为一个腐朽没落的王朝枉送了性命——不要忘记,你的身后还有十余万将士呢!”
偃将军呆呆地站了很久,忽然冷笑起来:“十几万守城将士?你确定我手下的将士还有十几万吗?”
罗青桃微笑不语。
偃将军打马上前几步,死死地逼视着她:“大梁明德公主——果然好手段!”
罗青桃耸了耸肩。
偃将军苦笑了两声,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下去:“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杀了你的……当初那场‘赌赛’,那么明显的一个局,我居然还是信了你!我们西楚上下,简直全都是傻子!”
罗青桃笑道:“倒也未必全傻,主要是他们冯家父子不太聪明,你们又不敢太露锋芒,只好装作比他们更傻而已。”
君瀚在一旁听着她的这番怪论,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偃将军咬牙切齿:“公主何必太谦!您以一人之智,骗得我西楚君臣将士团团转,这桩大功足以名垂青史了!如今皇上驾崩,宫中乱成一团,鹰扬卫倒戈一击,太子殿下落入您手——西楚已是您的囊中之物,您可真是九州四海千年难遇的女中魁首!”
“将军过奖了——不知将军您的选择是什么?”罗青桃已有几分不耐。
冯恩甫仰起头来,眼巴巴地等着偃将军的回答。
偃将军依然死死地盯着罗青桃。
这时大梁队伍之中,一人一骑越众而出,奔上前来:“偃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
“哟,冯小将军,您什么时候也成了大梁的走狗?”偃将军面露嘲讽。
冯小将军面上一红,端正地在马上坐直了身子:“末将兵败在大梁皇上和靖王手中,虽不光彩,却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如今西楚大势已去,偃将军您……”
“哼,本将军不跟狗说话!”偃将军鼻孔朝天。
冯小将军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罗青桃挥挥手让冯小将军退下去,有些头疼地皱起了眉头:“偃将军果真要执拗到底吗?良禽择木而栖,您可要想清楚……”
偃将军眯起眼睛看了她一阵,嘲讽地笑了:“你的心中若是没有答案,又何必费尽了心思把我骗进宫来、让我生生错过你引敌军入城的这场好戏?哼,你倒也真豁得出去!不过,一个只能靠女人来谋算别国江山的国度,还不值得我背弃西楚!”
罗青桃无奈地叹了一声,低下头去。
这个偃将军,依然是油盐不进的一条汉子。
西楚军中这么多文武官员,只有他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这样的人,若能为大梁所用,该有多好!
可惜……
世上的事,难有十全的。
沉默许久,她抬起头来:“你是要与我单打独斗,还是要舍出将士们的性命,真刀真枪地拼杀一场?”
话音刚罗,她已清楚地看到,偃将军身后的不少士兵已经在悄悄地后退。
倒也不能说那些士兵怕死——战局已经毫无翻转的希望,任是谁都不会再有拼杀的底气了吧?
偃将军咬了咬牙,抽出兵刃:“死在大梁罗家后人手里,倒也不枉戎马一生!”
“小桃子,我跟他打!”君瀚拦在了罗青桃的前面。
偃将军一夹马腹,猛冲了过来。
罗青桃正要推开君瀚,却见冯恩甫已趁她不备挣脱了马鞭的束缚,向偃将军奔了过去。
而狂奔而来的偃将军也并没有冲向罗青桃。
他从马背上俯下身来,一把捞起冯恩甫丢到自己的背后,策马疾驰而去。
罗青桃眼睁睁看着他二人逃走,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好像是……被耍了?
号称全西楚最率真最耿直的偃将军,居然当着众多将士的面,耍心眼从她的手里抢走了冯恩甫,还光明正大地把人拐走了?
罗青桃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被刷新了。
君瀚用马鞭点了点她的手背:“要不要追?”
罗青桃如梦方醒:“你怎么不叫人追!这会儿都跑远了……”
君瀚笑了:“难道不是你故意放他们走的?”
“怎么可能……”罗青桃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耳边只听到君瀚温和的笑声。
罗青桃的心里有些乱了。
是她自己要放冯恩甫走的吗?她怎么不觉得?
可是,如果不放他……
她是真的糊涂了。
君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不必多想了。走了有走了的好处。咱们进宫吧!”
罗青桃往偃将军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幸好冯恩甫是个不成器的,即使逃走了,也算不上“放虎归山”。
只是,她这样轻易地放了人,君洛那边该如何交代呢?这是个比较头疼的问题!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也显然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罗青桃勉强向君瀚笑了笑,同他一起带着赤营走进了宫门。
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琐碎了。
皇帝驾崩、太子逃走,西楚宫中已经无人做主。
朝中文武百官,有不少已经被大梁暗中收买;剩下的那些也是没骨气的比较多,一见大势已去,立刻便跪在地上投诚了。
至于寥寥几个骨头硬的,自有君瀚叫人收拾。实在不能为我所用的,或放归乡里、或斩首示众,都有定例可循。
原本隶属于冯小将军一脉的将士,早在进京之前就已顺顺利利地收编了。京城的十几万守军眼见独木难支,也就没有十分抵抗。其中更有五万人是跟着罗青桃出生入死过的,这次梁军顺利进城也是他们的功劳。听说要编入大梁军队,以杨奇为首的这一部分人不悲反喜,围着罗青桃着实笑闹了一阵。
于是接下来的这段时日虽然忙乱了些,却也没有遇上太过闹心的事。罗青桃在宫内毓秀殿,住得还挺习惯。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六七天,她便觉得心浮气躁,再也按捺不住了。
西楚已亡,她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本来她或许曾经有过征战沙场、将西楚彻底收入囊中的打算,但如今她已经没了这样的心思。
都城沦陷、皇族凋零,西楚已经没有了坚守的理由。剩下的那些城池,必定是手到擒来。
那些事情交给瑞卿表哥就好,这里已经不再需要她。
从落入冯恩甫的手中一直到现在,她已经足有三四个月不曾踏踏实实地同她心里的那个人在一处了。
如今就连鬼医也已经离开了西楚,她实在已没了在这里停留下去的必要。
此时的她,归心似箭!
这几天,她多次向君瀚提出要回大梁去,却总是被他巧妙地绕开话题。这样的回避,让罗青桃的心中越发忐忑。
她不明白,君洛怎么会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就连“雪公子”也不再出现在毓秀殿中了。难道大梁事情有变?
罗青桃竭力劝说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心中总有几分忐忑,让她坐立难安。
他会不会再一次丢下她,就像从前瞒着她娶了骆可儿一样?
他会不会早已厌倦了她,所以连敷衍一下的耐心都不再有?
他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打算瞒着她独自面对?
这几个月以来,关于大梁的消息,她知道的实在有限!
罗青桃怕极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她已经被丢下过太多次,真的不能再承受欺骗了。天知道她耗费了多少勇气才决心同君洛坦诚相见!如果他直到如今仍然有大事瞒她……罗青桃不敢想下去。
信任他,是她的一场豪赌。她明知道自己已经输不起,却还是把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捧了出来。
那个人,会不会舍得让她输?
罗青桃仍然是愿意信他的,可她已经睡不着了。
所以,四更天的时候,她溜到马厩里牵出了一匹快马,悄无声息地出了宫门。
他不肯来见她,她便自己回去找他!
她倒要看看,那混蛋在弄什么玄虚!
如果他又背着她搞什么鬼花样,她便只当前半生的岁月全部都喂了狗,再不听信他半句花言巧语!
这一次,她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