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水湄阁又有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却是一向稳重的沫儿。
罗青桃有些诧异:“有老虎在后面追你不成?”
沫儿喘着粗气嚷道:“靖王爷回来了!”
“谁?!”罗青桃立时跳了起来。
沫儿扶着门框大喊:“是靖王爷,他回来了!王妃也回来了!”
罗青桃立时跌下床来,赤着脚便往外面跑。
不能怨她大惊小怪,毕竟半年之前朝中已收到了君瀚阵亡的战报,甚至遗体都送了回来……
现在是怎么了?诈尸了?
罗青桃的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君洛忙追上去,在门口截住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地上凉,不许出去!”
“表哥!”罗青桃向外面大叫。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果然是君瀚衣角带风地冲了过来:“小桃子!”
君洛抱着罗青桃转了个圈,躲过君瀚的拥抱:“四哥抱我就好,放过青桃吧!”
罗青桃的眼泪还没收住,一时又笑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十分滑稽。
君瀚尴尬地伸着手,却碰不到罗青桃的半片衣角。
君洛抱着罗青桃回屋,依旧把她放回帐中。
罗青桃却趁他不注意,一下子跳下了床,扑进了君瀚的怀里:“表哥,你没死太好了!”
君洛在旁不自觉地黑了脸。
这时沫儿领进来一个明丽温婉的女子,正是传说中已在战场失散、不知所踪的靖王妃顾惜惜。
君洛向顾惜惜板起了面孔:“管好你男人,让他放开我媳妇!”
顾惜惜一脸无奈:“皇上自己都没有办法……”
罗青桃却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顾惜惜怀中抱着的小娃娃:“表哥,你这是……有后了?”
君瀚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罗青桃,有些脸红地挠了挠头皮,“嘿嘿”一笑。
罗青桃立刻冲到顾惜惜的面前,眼巴巴地看着襁褓之中那个粉嫩的小家伙。
她很想捏捏那张圆圆的小脸,却不敢伸手。
顾惜惜笑着把娃娃放到了她的怀里:“你抱抱看,他很乖的。”
罗青桃还没来得及擦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小娃娃确实很乖,罗青桃却只抱了一下就把他还给了顾惜惜:“我晦气得很,还是你抱着他吧!”
顾惜惜只得接过,那小娃娃却抓着罗青桃的一缕头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君瀚在一旁含笑看着,悄悄地擦了擦眼角。
君洛冷哼一声,摆足了架子:“四哥,你犯了几重欺君之罪,自己知道吗?”
君瀚愣了一下,随后还他一个冷笑:“我还没问你,小桃子怎么会忽然病成这样的?你说你会好好照顾她,就是这样‘照顾’的?”
“表哥,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罗青桃忙在一旁和稀泥。
君瀚转过来看着她,冷声问:“我听说,你是中了毒?而且是前两年的事?我为什么不知道?”
君洛快步走过来,从那小娃娃的手中把罗青桃的头发夺了回来,然后不顾罗青桃的抗议,抱着她丢回了床上:“你再敢下床,我立刻就把他们轰出去!”
君瀚在旁气得脸色通红。
君洛转过身,悠悠地道:“我们夫妻自己能解决的问题,用不着外人插手。”
君瀚怒意更盛。
罗青桃只得拼命向他保证,说自己平安无事,而且毒已经彻底解了。
君瀚自然是不信的,但不信也没有办法。
绕来绕去,君洛依然把话题绕回到了“欺君之罪”上:“四哥,先前我给你和四嫂牵线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来着?”
君瀚闻言立刻恼了:“牵线?你那叫牵线吗?你那是硬塞!”
顾惜惜正坐在罗青桃的床边逗孩子玩,听见这话忽然抬起头来:“什么硬塞?”
君瀚立刻怂了。
罗青桃在旁看得有趣,拍着枕头大笑起来。
那小娃娃连头都还不会抬,居然也跟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君洛的眉梢挑得高高:“四哥还有什么话说?”
君瀚的脸慢慢地红了:“明明都是你说的,我只是没有否认而已!”
君洛立刻接上:“没有否认就是默认!四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有‘难言之隐’,如今你突然有了孩子,你让我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君瀚“吭哧”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我治好了行不行!”
顾惜惜假装逗孩子玩,藏在纱幔后面不敢露脸。
罗青桃笑得岔了气,急喊沫儿过来给她揉肚子。
君瀚听见罗青桃的笑声,心下越发尴尬,忽然抬起头向君洛怒吼:“你说‘天下人’?这一路回来,我没听见有人议论我,倒是听见不少人说你好像有点儿不对劲,风流浪荡那么多年,一个种也没留下……”
罗青桃的笑容一僵,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低下了头。
君洛咳了一声,生硬地换到了下一个话题:“年前你阵亡的消息是怎么回事?送回来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丢下江山城池,躲到世外桃源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去了?”
君瀚讪讪地笑了笑:“差不多。”
顾惜惜忽然探出头来,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罗青桃直觉这两人之间的故事应该挺精彩,但她此时没有心情多问,便依旧低着头逗弄那小娃娃。
君洛有些怒:“你这一躲倒是利索了,岂知我在这里为你忙得焦头烂额!边城的贼寇就不必说了,给你风光大葬死后哀荣有多麻烦我也就不说了,我只问你:你知道青桃为你哭了多久吗?”
君瀚歉然地向罗青桃。
罗青桃忙抬起头来,笑道:“表哥别放在心上。你跟表嫂好好的,我多哭几天也值得!”
顾惜惜在旁小声嘀咕道:“才不值得呢!他就是个骗子!”
君洛敲了敲桌子,拉长了声音质问:“你说吧,这两桩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君瀚愣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两桩事可大可小,往大处说确实是“欺君之罪”,赐死算是轻的;可是若要往小处说,也不过是呵呵一笑的事罢了。事大事小,全在君洛一念之间。
正是因为这一点,君瀚才更加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君洛。
毕竟,伴君如伴虎啊!
一阵沉默过后,君瀚小心翼翼地问:“你打算……如何处置?”
“你跟我来。”君洛拉着君瀚走了出去。
顾惜惜在这边担忧地抬起了头。
罗青桃笑着安慰她:“远卿不会当真给表哥治罪的。去年听到表哥阵亡的消息,他比我哭得还伤心呢,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顾惜惜闻言稍稍放心,却总有些心不在焉。
那小娃娃被她放在床上,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便“呀呀”地叫个不休。
罗青桃低下头来逗他玩,一个不小心又被扯住了头发。
顾惜惜有些歉然,忙笑道:“他喜欢你呢!”
罗青桃涩涩地笑着,用手指点点那娃娃的小鼻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这时外面廊下忽然传来君瀚的怒吼:“你该不会真的不能……那你岂不是耽误了青桃一辈子!不行,我要带她走!”
“你对她还不死心?”君洛怒吼。
这边罗青桃和顾惜惜同时竖起了耳朵。
外面安静了一瞬间,随后又是君瀚的怒吼:“我带她离开大梁,找个好人家嫁了行不行!总之我不能让你耽误她!”
君洛冷冷地道:“你走不了。别忘了你身犯欺君之罪。还有,青桃是大梁的皇后,这辈子不管委屈不委屈,她是逃不掉的了。”
“你……你无耻!你混账!我真是看错了你了!”君瀚嘶声怒吼,悲愤莫名。
“事情就这么定了。”君洛一锤定音。
君瀚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手拉着顾惜惜,一手过来搀起罗青桃:“跟我走!”
君洛堵在门口,眯着眼睛问:“你带她俩走,孩子留给我吗?”
君瀚愣了一下,低头吩咐顾惜惜抱孩子的时候,罗青桃已缩回了帐中。
君洛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四哥,这件事对你也没什么坏处,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你害了青桃,我想得开才怪!”君瀚高声怒吼。
小娃娃被他吓得打了个哆嗦,“哇啊——”一声哭了起来。
罗青桃见顾惜惜不得闲,忙把娃娃抱起哄着,皱眉问君洛道:“你们吵嚷什么?”
小娃娃果然很乖,很快就住了哭,只抓着罗青桃的衣襟不放手。
君洛笑了笑,一脸灿烂:“青桃,你不是一直担心储君的事吗?现在有着落了。”
“储君?”罗青桃愣了一下,然后恍悟,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娃娃。
君洛笑着走了过来:“你看可还满意?”
“喂,那是我儿子!”君瀚急了。
“以后他是我的了。”君洛就是一个十足的恶霸。
罗青桃愣了很久,展颜一笑:“我同意。”
“喂……”顾惜惜有些转不过弯来。
君洛从罗青桃怀中把那孩子接了过来,小娃娃居然也不哭不闹,抓着他衣衫上的龙纹刺绣玩得不亦乐乎。
君瀚与顾惜惜对视一眼,心里满不是滋味。
君洛慢慢地将孩子放下,攥紧了罗青桃的手。
君瀚还想说什么,君洛忽然抬起头,神色郑重:“四哥,我是认真的。”
“你?”君瀚有些狐疑。
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总觉得有些像在开玩笑?
君洛无声地一叹,抬头看着他:“大梁江山总得有人继承。自我登基以来,那帮老东西已经烦了我两年了,四哥,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君瀚还是难以接受。
君洛便叹道:“我不会强迫你们跟孩子分开。孩子是你们的,以后自然还是跟着你们。我只是希望你们知道,这天下,将来会落到他的肩上。如果……如果四哥觉得很难接受的话,我如今便把江山托付给你,以后由你自己来决定传给谁,行吗?”
事关天下,他说得轻描淡写,旁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君瀚慌忙摇头:“我可不稀罕你的江山!”
“既如此,明日早朝我便下旨,立此子为储君。”君洛松了一口气,喜形于色。
君瀚有些狐疑:这么大的事,就这么决定了?
愣了一会儿,他又皱眉看向罗青桃。
那件事,由不得他不担忧……
罗青桃向君洛苦笑一声,无奈道:“你还真准备替我背一辈子黑锅吗?”
君洛拥她入怀,笑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你总不会愿意看着那帮老东西逼我充实后宫开枝散叶吧?”
罗青桃咬牙:“你敢!”
君瀚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歉意。
君洛抬头向他笑道:“你看到了没?不是我硬要抢你的儿子,而是你的小表妹太彪悍!我若是跟旁人有了孩子,她不但要弄死孩子,还要弄死我,所以——只好委屈你的后人来挑这千斤重担了!”
“怎么,你不甘心?”罗青桃拉长了声音。
君洛慌忙举手:“甘心甘心!此生有你我心愿已足!”
顾惜惜抱着自家娃,想着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要过继给别人,哪怕不必分离,她仍觉得十分惆怅。
于是她仰头向君瀚抱怨道:“见过抢银子、抢财物的,我竟没想到连儿子也会被人抢……以后咱们还是只生女儿好了!”
“这……不好吧?”君瀚有些迟疑。
顾惜惜立时扳起了面孔:“怎么,你不服气?”
“服气服气,非常服气!”君瀚慌忙举手发誓。
然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尴尬地别过头去。
唉,夫纲不振,可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