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沉沉的,此刻月亮还没有出来,头顶只有几点寒星闪烁,除了前面照路的那一盏气死风之外,就再没有光亮。
白氏父子没有一个讲话,沉默着,只能听到白老爷子“叭嗒叭嗒”抽烟的声音,小小的一点红光明明灭灭,烟气缭绕,此刻竟颇有令人安心的感觉。
搂着朱氏,许文岚迟疑再三,还是小声地道:“娘,这个刘艳是我爹以前做学徒的铁铺家的女儿。”
一直失魂落魄的朱氏扭过头,黯然的眼神亮了几分。
似乎是有些犹豫,但瞥了眼就坐在前面的刘艳,朱氏还是小声问道:“你怎么认识她的?你爹……”
许文岚握着朱氏的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娘,都怪我不好,那天在炭行,我听到这刘艳的男人,也就是爹之前的师弟马立三骂爹,就顶撞了他几句,他打我,爹赶过来就和他动了手——我想着,可能是马立三怀恨在心,这才伤了爹。”
听完许文岚的话,朱氏喘了口气,反倒平静下来。
摸着她的头发,朱氏低声道:“不怪你,你爹怎么可能看着你被人欺负呢?娘之前还当是——都是娘太爱胡思八想。
许文岚轻吐了口气,明白朱氏刚才想的是什么,却没有说破。
刘艳一来就种种作势,就是朱氏不是爱胡思乱想的也要胡思乱想了,想必刚才朱氏一门心思都是在想着白应魁在外头胡来被人家男人捅了。
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却又怕白应魁真的有个好歹,再多的愤怒都被担忧压下了,可到底心里是不舒服的,闷得发慌。
这会听许文岚说是为了她,朱氏反倒觉得心里舒坦些了。
看朱氏精神好了些,许文岚瞄了眼刘艳,还是选择了把事情的原由告诉朱氏。
她可以不说,也可以继续像白家人一样遮着瞒着,可是刘艳却不会掩饰,十有八九今天晚上就得说出些让朱氏难过的话,与其那样,倒不如她来告诉朱氏一些情况,也算是打了预防针。
“娘,你说黄大爷多讨厌,还说马立三恨我爹,是因为当年刘家想要我爹当上门女婿,而不是首选的他——这个马立三真是可恶,我爹又不想当什么上门女婿,他发的什么疯啊!”
“上门女婿?”朱氏怔了怔,才想起来问:“啥时候的事啊?”
问完才一拍脑门:“我糊涂了,自然是十几年前了。”
抬眼看看刘艳,朱氏皱起眉:“我进门时,你爹都不在铁铺做活了,打那以后就一直在家种地,闲时赶车拉脚……”
“可不是!”有朱氏自己帮忙往外摘,许文岚自然更要帮腔:“我爹这十几年见没见过这个刘艳都不一定呢!”
“是啊,说不定十几年没见了……”朱氏低声说着,低头看看许文岚,忽然就笑了。
“这丫头……”摸着她的头,朱氏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娘不想别的,只要你爹好好的,就行了。至于别的,要是真要有什么事儿,早就有了——唉,我和你一个小孩说这些干什么?”
许文岚只是笑,搂着朱氏的腰,凑到她耳边道:“娘不和我说要和谁说去?”
再伤心,朱氏这时候也禁不住低笑出声。
她这一笑,惹得一车的人都看过来,朱氏却不以为意,只是把许文岚紧紧地抱住。
车一停下,朱氏第一个跳下车,脚步一趔趄,差点就倒在地上,还是白胜文一把扶住了娘。
拍拍白胜文的手,朱氏大步抢先冲进了医馆。
她快,刘梅也不慢,只比朱氏慢了半步。
一进后面,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白应魁。
面色惨白,白应魁还合着双眼,也不知是睡还是晕着,朱氏一眼看到人,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就流下泪来。
近乡情更怯,朱氏脚哆嗦着,半晌才迈开脚步。
刘梅却是抢先扑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哭道:“大师兄,都是因为我,你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是好啊?我这心,一辈子都不会安的……”
朱氏的脸一沉,分明已经不快了,却没有和刘梅吵,只是倾身低唤道:“大宝他爹?”
眼皮颤动,在刘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是晕睡状态下的白应魁慢慢睁开眼来。
一看到朱氏,嘴角就翘了起来:“你咋来了?啥时候了?真是的,我该回家的……”说着话,就要起身,可身子一动,就“哎哟”一声。
“你别乱动,小心身上的伤。”朱氏忙扶住白应魁,很自然地道:“大妹子,你让一让,我看看我男人的伤。”
简单的一个“我男人”就宣告了主权。
刘梅不想让,可对上朱氏坚定的眼眸,却又不得不让。
朱氏坐下身,掀开了白应魁身上的被。
因为受了伤,白应魁身上是半裸着的,小腹上包着绷带。
朱氏只掀开一点,就回头道:“大妹子,你回避下。”
刘梅眉毛一掀,笑道:“有啥可回避的啊?嫂子,师兄他们打铁时可都是赤着膀子的,我有什么没看过啊?”
这话说得倒是实情,可没有这么说的啊!朱氏脸都气红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男女有别,刘妹子你也是为人妻子了,不比从前还小,总该讲点脸面,不至于还让我撵你吧?”
“哈……”刘梅还想再争辩,白氏父子已经进了屋,她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故作委屈地退到一边去。
虽然是没出屋,却到底还是离得远些了。
朱氏冷哼一声,这才再掀开被子细看。
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包着绷带呢,可是朱氏看到绷带上已经干了的血,眼泪就落了下来。
白应魁握住朱氏的手,低声安慰:“我没事——不疼!大宝娘,你听我说,我真的没……”
一抹眼泪,朱氏抽回手,淡淡地道:“现在什么都不用说,有什么话,等你病好了再说。”
一肚子话憋在肚里,白应魁苦着脸,看到白老爷子过来,也没什么精神。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大,你是什么性子,爹知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老爷子沉着脸,直接就问缘由。
白应魁张张嘴,却又似乎有些苦衷:“爹,总之——唉,马师弟也被抓进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