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了吧?”承昱摇着折扇,神态悠闲,似乎并没有把许文岚的话放在心上:“嗯,应该就是那年春天,钮祜禄氏被发配到黑水的时候……”
他的声音平淡,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真热”一样,可是许文岚却是全身都绷紧了:果然,张先生是那个时候到黑水的。
如果真是想在关照故人之后,那之前一群人在马场受苦时,他怎么不出手帮忙?她逃出来,亲生爹娘自尽时,他怎么不出手帮忙?!
明明就在黑水,明明有那么广的人脉,可是却没有半点出手相助之意,可以说,他就是睁睁睁地看着他父母死去的——故交之子,岂不比她这个故交孙女更该关照?
细思恐极,许文岚只觉得身上发寒,连呼吸都有些不稳,捏着拳头,她极力保持镇定,这才沉声问:“张先生让你引胜文拜师的?”
摇摇头,承昱平声道:“胜文兄需要一个先生,我也只是还你一个人情。至于之后他得到张先生青眼,那是他的本事,又或者张先生想教出这样一个徒弟——与我无关。”
怎么会没关系?如果不是他引荐,张先生难道还能主动跑到白家来收徒?
是巧合?还是阴谋?
深吸了口气,许文岚没有再纠结这件事,反倒沉声问:“那你和我做生意,是因为我本该姓钮祜禄?”
承昱已经提到这个姓氏,可见他的确是像她说的一样,一早就已经查清她是谁。
看了看许文岚,承昱和声道:“有人曾经说过,如果和中堂为商,那一定也是个豪商。他这个人,眼光有,能力有,胆识有,手段也有,心肠也够狠辣,唯一输的就是命——若不是他敌不过真龙的运势,也不会被赐死,更不会一族尽毁……”
“也不算一族尽毁啊……”许文岚低声说,眼角一挑,总觉得承昱看她的眼神带了点古怪。
“我信那位商场前辈的评价,也相信和中堂的孙女必不是普通人物,事实上我没有信错,你的确是让我赚钱了。”
目光忽闪,许文岚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问:“你不怕我给你们郭布罗家带来祸事,毕竟如果我的身份暴光,总是有些麻烦。”
承昱失笑,忽然就俯近身,用眼神细细描绘她的五官,低声道:“若不是害怕这个,你觉得我会只与你做生意?”
突然这么被逼视,许文岚倒是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靠了下身体,目光一对,她立刻扭过头去,只当没看清承昱眼底的暧昧。
原本她没有多想过,哪怕那么多闲话,她都只当那些人是闲得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可是看到承昱的眼神,她突然有点不确定了,但既然承昱没有明确说出,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让你冒险了……不过,既然大少爷你在商场闯荡,那咱们在商言商,想要利益总不能没有成本是吧?”
抽身而起,许文岚状似无意地道:“我们是好搭档,回头你大婚我自然要送一份重礼。”
微微一笑,承昱收回目光,又靠回椅子,仿佛又是那个有些慵懒的贵公子:“好啊,等你的大礼——不过,你不想知道你那些亲戚近况如何吗?”
目光忽闪,许文岚迟疑:“还是不知道的好吧!”
承昱嘴角牵了下,没有再追问,待闲话几句等许文岚走后,却是又站在窗后,静静地望着许文岚离开。
从外回来的福贵小意地站到他身后,探头往下看了眼:“啊,是许姑娘啊?少爷怎么站得这么后?是不想……”
“嘘……”承昱竖起食指,轻轻“嘘”了声:“是秘密呢!”
他的心意是秘密,她的明悟也是秘密,如此掩了一层又一层,全不露半点端倪,可为什么,竟觉得这样的秘密别有一番滋味——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学堂外见到白胜文,两人没有回布艺店,而是回了铁匠铺。
白应魁忙着招呼客人,倒没留意他们,两人进了后院,让阿萨在前面帮忙,其实是在留意是不是有人偷听。
看白胜文的脸色,许文岚就知道他打探到的未必是什么好消息。
“说吧,我能接受得了。”
许文岚笑笑,半开玩笑道:“大不了就是我被抓回马场,也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胜文堵住了嘴。
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许文岚说不出话来,暂时忘了烦忧,沉溺在甜蜜中,但等白胜文放开她时,她就知道他突然的吻,不是来自于热情,而是恐惧。
她这个现在总是一副淡定表情的恋人,真的是在害怕。
握住白胜文的手,许文岚柔声道:“你不会失去我——我就在这儿。”
展开双臂,白胜文一下就把许文岚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的碎碎地唤她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两人就这么相拥相偎,过了好一会儿,白胜文才低声道:“京里的消息有人早就知道——更或许,这消息本就是别人故意透给我知道的……”
一句话说完,他又沉默下来。
是谁故意透消息,他们都清楚。
“额驸被派到蒙古之前,据说在京里生过一场大病,差一点就死了。等他病好之后,圣上就派他到蒙古当差。有人说,这差事是公主求的, 也有人说,圣上是想让他死在京城外……”
抬头望着许文岚,白胜文的脸色有些发白:“公主生的小公子,上个月夭折了……”
“夭折?”这次轮到许文岚脸色发白了。
这年头,小孩子夭折的是多,可是公主府的小公子突然夭折?
“那位嫁给阿哥的钮祜禄氏,重病在床,大概、可能……”
“也会死?!”许文岚幽幽问,自己都觉得声音冷嗖嗖的。
她之前以为名义上的大伯和姑姑因为娶嫁皇室,而逃过一劫。可现在看,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逃过劫难。
只不过,这一劫来得早晚而已。
先是丰绅殷德大病,侥幸未死,就被派到蒙古,然后就打仗了,虽然不知道这场战事和他有没有关系,但战事一起,留在京中的留着钮祜禄氏血脉的少年就夭折了,与此同时,他的妹妹也重病在身,想来再过不久,就会听到恶耗传来。
到底,劫难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