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一下就乐了,抱着白带弟,笑眯眯地道:“你表哥哪儿舍得你被大黑熊抱回去做熊夫人啊!他啊……”
“姥……”被白带弟拖着长声的撒娇打断,许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着拍白带弟的后背。
在姥姥家,白带弟远比在白家更轻松,也更活泼,甚至看不出她总是愤世嫉俗的模样。
许文岚觉得这样的白带弟真好,可是一旁的柳氏眼底却有担忧之色,虽然没有明说,却分明是在担心什么。
许文岚脑里乱转,突然想:如果白带弟是林黛玉,那许氏就是贾母,而柳氏就是王夫人吧?
姥姥想让外孙女嫁给孙子,可做娘的却反对小姑的女儿嫁过来,到时候不知柳氏会不会也像王夫人一样使手腕,而许氏或许也会像贾母一样妥协吧?
一想到这,许文岚不禁想拍胸口:还好还好,她那还没开窍的姐姐似乎还不明白表哥对她的情意,总好过宝黛情种深种的强吧!
朱锁头没觉察出自己娘的异样,仍是笑哈哈地道:“慧儿,你别觉得你表哥我笨,可射箭,我可是一把好手。虽然比不上爷,可比我爹可不差啥!打猎的本事是比不上老达子,可不比汉人差。”
“又混说,等着人来打你?”柳氏厉声呵斥,不知是因为朱锁头现在说的话,还是因为刚才那些玩笑话,沉着脸斥责:“这些话在家里说也就算了,你要说去乱说,被人家听到了,还不打断你的腿。”
许文岚眨着眼,一时没明白,还是许氏身边的大朱氏柔声道:“达虎里(达斡尔)族人不称自己是老达子的,被那些人听到,一准起争执,那些人个个是好猎人,身手也好,体格也壮,要是真打起来,别说你表哥,就是你舅也得吃亏,所以屯子里的汉子都避着他们——还好,他们多是生活在山那头的谷里,和咱们靠种田过生活的汉人又不同……”
大朱氏这样讲,许氏却有些不服:“谁说你弟不一定比得过他们的?你弟的箭法那可是你爹手把手教的,想当年你爹在军营里可是个英雄……”
“知道了,我爹是英雄。”大朱氏温柔地应着声,声音柔柔顺顺的,透着种温婉的味道。
许文岚也算见过些人了,在东北,像大朱氏这样温婉的女人很少,大多数是泼辣的,又或者像王氏那样受气委屈的,可大朱氏这样的温柔却是没见过。
而且,看大朱氏身上宝蓝的缎面棉袄,还有白皙的面颊和双手,看起来并不像是做苦活的人。
不只是大朱氏,还有许氏,老太太年岁虽大,可皮肤却好,又生了一双小脚,显然是没下过农田的。
这年头,也不是人人都裹脚的,农村乡户人家,大多为了干活方便,是不会裹小脚的,能裹小脚的,多是家境不错,或是财主,或是秀才人家。
偷瞄了好几眼许氏的小脚,许文岚心里好奇,却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更加不好问了。
大朱氏却是觉察出了,拉着许文岚的手,笑眯眯地道:“这孩子和娘有缘分,都是姓许的,不知道的话,还当您和这孩子是亲戚呢!”
“可不是缘分!”被大朱氏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许氏搂着许文岚笑道:“这孩子啊,不只和我一个姓,还和我一样身世堪怜,唉,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好好的人家忽然就遭了罪呢?”
听许氏这几句话,许文岚有些恍然。
看来许氏原本也该是大户人家,却遭了难,这才嫁了个朱家的老爷子——这其中或许还有更曲折的故事,朱老爷子以前当过兵,那就是军户,怎么会落脚在老林屯这里呢?
有心问,可许氏抹着眼泪的样子,却让许文岚不好问出别的话,只能静静微笑。
大朱氏低声安抚住母亲,又道:“好孩子,你姥姥是真心心疼你,你舅和你姥爷也喜欢你,以后你常来玩……”
“那是自然!”许文岚忙笑着答应,眼角一瞥,笑着问道:“没见到表哥表弟的,是也跟着上山玩去了?还是,是位表姐呢?”
大朱氏回娘家,按理说是该丈夫陪同,带着儿女的,可这会儿却没见着点影,所以许文岚才问了这一句。
只是她问出这一句之后,屋里就安静下来。
糟了,她这是又说错话了。
面上发烫,许文岚很不好意思,反倒是大朱氏微笑着回道:“是大姨命薄,没有生个一子半女的。”
不育症啊!
许文岚脸上更红了,这是人家的隐痛,她却当面这样直白地问,真是让人臊都臊死了。
看她脸红,大朱氏却是笑了,搂着许文岚,她柔声道:“慧儿和文岚都是好姑娘,以后常去看大姨,大姨就觉得开心了。”
或许是移情作用,没有儿女的大朱氏和被捡回来的许文岚一见如故,竟是全不计较她说错话的事。
柳氏却是明显心疼大姑子了,借着话头拉了大朱氏去灶房帮手:“我先把酒菜整治齐了,等爹他们回来就能吃。”
“刚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炒了……”大朱氏应着,却还是跟着去帮手了。
许文岚心里过不去,看朱锁头围着白带弟说话,许氏也在旁说笑,就趁着没人留意她起身往外走。
原本是想着去帮忙干点活,弥补自己的过失,没想到到了门口却听到里头姑嫂两个在说话。
“现在还没动静?自去年流了那个以后,就一直没动静?”
大朱氏低声哭泣:“我也死了那个心了,一连流了几个都没站下,我一想起来,心就和刀剜一样,恨不得死了。我那可怜的儿啊,都成了人形,小胳膊小手小脚的……”
柳氏跟着叹息,又道:“也不知道怎么就落着这样的事了,淑芬啊,不是嫂子催着你,可这到老时总得有个依靠,你瞧你家那口子,哪儿是个能依靠的人呢?又是烟,又是赌的,还整天着往那脏地方跑,光是我听着了,就不只一两次了,你要是指着他,那日子可太难熬了……”
“我也知道他不是能依靠的人,赵家金铺,在黑水县里也排得上名号了,可现在又成什么样了?那么大的家业都要让他给败光了,只怕到老了连个遮风避雨的瓦片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