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跟在白老爷子后头的白应福就挤了进来,甚至连前面的白老爷子都被他挤在了一边:“哎哟,大哥。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看看,我特意买了两坛好酒,还有这卤的猪头肉,烧鸡,可是高升楼的!你瞧瞧,这意头多好——高升、高升,可不就是说咱们大宝、不,胜文是要高升嘛!”
说得欢快,白应福看都没看白老爷子,等到白老爷子一声咳嗽,他才笑嘻嘻地加了句:“当然,东西我买,钱是爹付的!我说胜文,你爷对你可是没话说,刚还在布庄定了半匹绸,那可是苏州货,连贾三合绸缎庄都是进的那边的货……”
这年头后世的老字号瑞蚨祥什么的还都没开业,什么贾三合绸缎庄许文岚也没听过,但白应福说出来应该就是有些名气的。
而且绸啊!许文岚从穿过来就只见过别人穿,自己连摸都没摸过,白老爷子肯定半匹绸给白胜文做衣裳,也算是下了本钱。
短短时间,又是买酒买肉又是定了绸料,看来他们才从靠山屯走,白家父子就追来黑水了,要说白老爷子的机变,还真是让人佩服。
要说白老爷子真是个人才,对外总是一副厚道人的样子,可做的那些事是真厚道假厚道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从前许文岚只觉得李氏太黑,对儿媳妇还有这几个不是亲生的儿子那可真是后妈中的后妈,虽说对几个儿子还算是客气,但那也是因为他们都是成人,她就是想虐待想欺负也没那个能力了,所以这些坏,也就只使在儿媳妇们身上,再有几个女孩,也是一样受气的货。
虽说没打,却是见天的骂人,指这个懒,骂那个馋,又说这个坏心眼子,却灯下黑的看不到自己个闺女又懒又馋又坏心眼儿。
就是这样,外人看,也不过是重男轻女,全没有往苛待这上头想过,更不会想这里头还有白老爷子什么事,怕就是被骂被指使不被当人看的几个儿媳妇也都没想过老公公有什么错。
许文岚却不像她们那么良善,想得也多:要不是白老爷子默许了,李氏怎么可能会那么嚣张?
要知道这个家说到底还是白老爷子当的,气起来白老爷子打李氏那也是真打啊!
要认真说,白家那就是白老爷子是皇帝,李氏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奸臣的命,要说白家的这个皇帝昏庸,那可是不对,白老爷子这个人其实精得很呢!
看当初误以后白慧儿生病,立刻就能把人送出去自生自灭,等到知道没病,就立刻收回那些话,像个没事人似地让老大一家回去。
既显了仁义又能把劳工找回去出苦大力,何乐而不为?
而这回的事更是完全暴露了白老爷子厚道面具下的自私自利。
之前是觉得要倚仗老来子,自然而然地就偏向着白应天,哪怕知道那个老儿子根本是个不成材的东西,却还是抱着希望,压迫二儿子一家不成,就又转来压迫已经分家出去的大儿子。
瞧瞧之前写决绝书时他那个狠劲,张嘴就要是新盖的房子,完全没有顾及半点亲情。
可这会白胜文考中了童生,他又立刻反复了,甚至还能这么厚着脸皮当成什么事都没有似地上了门,要说还应是应了那句话——“人老精鬼老灵”——这人岁数大了,是想得精明,哪家儿子能让他借上利可是看得真真的。
四个儿子,要说从骨子里最像白老爷子的还是白应福。
之前看着自己大哥签了决绝书时,他还是挺高兴的呢!八成觉得这房子以后分家时还会有他一份。
可瞧瞧这会,嘴上就和抹了蜜似的,多亲近。
之前闹得不可开交,可是这会却又是亲得比一家人还亲,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可白老爷子和白应福却半点难堪的意思都没有。
也不用人让,白老爷子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炕桌旁,直接就招呼白慧儿:“慧儿啊,把烧鸡斩开了,那猪头肉切得薄些,长青啊,家里也没准备啥太好的东西,就随便说说,要说胜文中了童生,那也是咱们屯子里的大喜事。你看看,这些年,咱们屯子就你爹一个童生,挨欺负啊!等以后胜文中了秀才,咱们全屯子都跟着光采,等他做了官,咱们屯子也就跟着借光了……”
说得美美的,白老爷子脸上都放着光。
白胜文这会儿却是忽然笑了:“爷,我就是刚中了童生,这就好比爬山才刚爬到了山脚下,离中举做官还远着呢!”
“远啥?不是说秋时就能考秀才吗?明年就能考举人,那以后考那啥进啥的那不就快了……”
“哪儿啊?爷,我今年不下场考秀才。”白胜文笑了笑,半点没因为刚中了童生而有得意的意思:“旁的人不知道,爷还不知道吗?我刚读了一年书,学问浅薄,能中童生,那有大半都是运气,再接着考秀才,别说旁的人,就是我自己都觉得是绝过不了的。所以我想着,还要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过个两三年再下场……”
白老爷子皱了眉,想了半晌才一拍大腿:“这样也好,这学问都是越学越精的。胜文啊,你可得用功,不能和你四叔一样,只知道玩——咱们老白家全指望着你了!”
白胜文一笑,没接这个话茬,白老爷子也没再说别的,只是举杯:“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他才沉声道:“长青也在这呢,不是外人儿!我也就直接说了,其实这个事还该喊上知礼一起来的,只是我想着他家地多,这会应该忙着,就先自己个来了……”
说着话,白老爷子把一张纸从袖袋中取出,往白应魁面前推了推。
看白应魁没伸手,他就直接道:“这个你收回去!刚才说什么要房子的那话,也是爹生气,想激你一下,可没想到你这个孩子这么倔,居然没激住你——唉,这事闹的,爹哪儿能要你房子啊!再说了,父子就是父子,骨肉亲情,血脉相连,还能说断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