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是多话之人,能耐着心思说这么几句已经算是难得了。
放没放在心上是一回事,该有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自始至终,温长歌都摆出一副好媳妇的模样来,任他说什么,都点点头却不回话。皇帝大概也觉得无趣了,喝了茶便叫他们起身。
孟东风忙不跌地站起来,一把扶起旁边的温长歌。
皇帝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贤贵妃却是笑着说了一句:“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咱们八阿哥也知道疼人了。”
孟东风对那个“咱们”本能的排斥,皱着眉,浑身不自在。
温长歌捏了捏他的衣角,等他看过来的时候无声地笑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来之前她就同他商量好了,今日话让她说就行了。
不是嫌弃他不会说话,而是有些话,得由女人来说。
她从一边拿过一盏茶,走到贤贵妃面前递给她道:“昨晚未曾见过贤贵妃娘娘,本想今日早一些过来给父皇和娘娘敬茶,却未想到娘娘起的比我们还要早。让娘娘久等是我们夫妻的不对,失礼之处,还望娘娘谅解。”
虽是这样说,却没有行礼,直直地立在哪里,连膝盖都没有弯。
刚才丢过的场子,总是要找回来的。
贤贵妃看向皇帝,皇帝坐在那里,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也是,皇帝从来不是一个细致的人。只是,这在她面前已经不是小事了。贤贵妃再看温长歌的时候,隐隐生出了敌意。
她本以为,温家这女儿是个从小宠到大的,经打听又是个体弱多病,温婉贤淑的,这样的女子即使家世好,也不过是个软包子。现在看来,是她自以为是了。
“来了就好,便是等了一会儿也无所谓。”
贤贵妃强扯出一抹笑,接过茶盏放到嘴边碰了一下就放回了桌上。
上面这两个敬完了茶,便轮到几个平辈了。孟东风领着温长歌走到太子面前,木着脸道:“这是太子爷想必你也见过一两次了。”
“太子爷万福。”温长歌福了一个身,孟钰见状也赶紧起身还了一个礼。
近处看,这孟钰同皇帝还是很像的,怪不得如此受皇帝宠爱。温长歌虽然和太子妃安木槿相识,又和孟静娴谈得来,却同他不熟,日后也不准备相处地多好,当下送给他一副墨宝。这是温家最不缺的,不过但凡拿出来送人,肯定也是不差的。
“劳弟妹破费了。”孟钰见到墨宝,不管心中作何想,面上依然露出满意的神色。
温长歌嘴角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容,即不显失礼,又不会过份亲近,道是:“太子爷喜欢就好。”
孟东风不太喜欢看见她同孟钰说话,所以又把人给拉到了另一边儿。
至于孟宝筝,孟东风连名字都不愿意叫了,直接同温长歌说:“这是家中庶妹。”不过都是蠢的。
孟东风眼里的蠢庶妹,一个常年在贤贵妃身旁,讨得她欢心,被宠坏了,狗眼看人低。
温长歌也不在意她是个什么态度,只送了一副珊瑚做的首饰。
孟宝筝将东西随手交给身后的丫鬟,见温长歌早回去,眼睛一转,立马开口道:“嫂子且等等,这人还没有认完,怎么就回去了?”
她指了指坐在后头一言不发的一个妃子,“那儿还有一位没敬过茶,嫂子可不能忘了。”
秦小主自被点了名,就拉拢着脑袋,装作无知无辜相。
“混帐!”孟东风怒斥道:“你叫你嫂子给谁敬茶呢!”
“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嫂子今儿敬茶,本来就该将这里的人都认一遍啊,总不能故意缺了一个吧。让别人知道了,该说嫂子不懂礼数了。”她说得好不得意。
今儿这茶,那女人是敬也得敬,不敬也得敬!
给一个小主敬茶,她到要看看这大嫂还能骄/傲多久。
孟东风只恨不得将这人给掐死!
温长歌却不像孟东风那般震怒,反倒一点儿也不在意地点头道:“宝筝妹妹说的不错,是该这样。”
孟宝筝只以为这也是傻的。不想温长歌下一句话,却让她下不来台面。
“怪我疏忽,这都给贤贵妃敬过茶了,怎么也不能落了秦小主。”这小主本是贤贵妃宫里的丫头,前段日子才被皇帝给临幸了……
“你说什么?”孟宝筝对这些事向来敏/感,温长歌拿贤贵妃的身份作文章,她如何能不发作。
温长歌看也没看她,快步走到丫鬟面前,取过最后一盏茶,又将茶水送到秦小主跟前说道,“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安排的,竟然让小主坐的这么靠后,差点没让我看走眼。小主莫怪,这盏茶迟是迟了,还请您喝下。”
一样的和气,一样的连腰都没有弯,直直地挺在那里。
莫说贤贵妃和孟宝筝了,就连秦小主都发现了。孟东风这是在抬举她,故意下贤贵妃的脸面呐。
昨儿晚上贤贵妃传了话,让她今日一定要来看戏,秦小主来了,却没成想自己也在戏里面。她不过是个小主,谁都惹不起。犹豫之下还是喝了茶。
贤贵妃见着,目光渐沉。
孟宝筝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嫂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拿秦小主同贤贵妃比?”
“宝筝,退下!”贤贵妃本来就难堪,又被这个人当众说出来,更觉难受。
“娘娘!”孟宝筝尚咽不下这口气。
“退下!”
“是。”
贤贵妃见孟宝筝犹不甘心,隐而不发的样子,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她太娇惯这个女儿了,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情绪外露。
唉,等会儿再同她好生说说吧。贤贵妃也累了。
温长歌看够了母女俩的戏,才终于满意了,今儿的请安敬茶还算是不错,真是难为贤贵妃费心了。
茶也敬了,人也认了,再留下去不过是讨人嫌,温长歌拉着孟东风,再次恭敬地对着皇帝道:“父皇,既行完了礼,我们也该回去了,母妃那边还要敬茶的。”
皇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母妃是哪一个。
他对良妃未必有多少感情,若真要说有,那也是不满居多。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不满也都没了。因此温长歌提出要去给良妃敬茶的时候,皇帝也没觉得不对。
“去吧。”皇帝如是说道。
两人相携而去。再皇帝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再孟东风看来,媳妇这是体贴他,同他一条心。
他已经许多年未曾看到自己的母妃了,这些年里,他在贤贵妃的打压之下,一步一步变得纨绔,那孟宝筝又得了贤贵妃的疼爱,他的日子也就越不好过了。如今媳妇能陪他去看望母妃,他已经很感动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便两夫妻刚走,那边的孟宝筝就耐不住了。她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贤贵妃宠她,皇帝宠她,她只认为从一个卑贱的宫女肚子里出来,能走到今日她用了不少的心思。
蹭蹭蹭地三两步跑到贤贵妃身边,鼓着嘴/巴不高兴。
“这是怎么了,还在生你嫂子的气?”皇帝看她这样,不免打趣两句。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对八福晋的做法感到不满。
孟宝筝更是冷哼一声,道:“我哪里敢呐,她可是长嫂!说起来,今儿的长嫂和昨晚的长嫂可是差很多呢,若不是亲眼看了,当真不知道她还有这么纯良恭敬的一面儿。”
孟钰本来也想告辞了,不想竟然也听下去了,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你是不知道,昨儿我特意去看看她,哪里想到还没有说上几句,我那温文尔雅的大嫂就开始翻脸了,最后还叫丫鬟婆子把我给架了出去了,任我怎么说也不放。我本来以为她就是那猖狂的性子,不想今日却又不一样了,父王,你说嫂子她是不是就跟我作对?”
她瞧着天真烂漫,可却实打实的将温长歌黑了一遍。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丢过面子,那温长歌,实在是可恶至极。
皇帝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孟宝筝急得拉了拉他的衣裳,不依不饶,“父皇,你说嫂子是不是故意的?”
皇帝不出声,底下的孟钰看的一清二楚,不悦地看着孟宝筝,说教道:“宝筝,怎么说话呢,长嫂如何做自有她的道理,哪能让你编排?”
“哼!”孟宝筝索性转过头不看他们。
她这样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母妃,为了太子爷,若不是这两人,她至于看温长歌不顺眼么?她这样费心思,到头来没有一个人领情。
贤贵妃尴尬地对着皇帝道:“皇上都怪我平日里太纵着她了。”
皇帝摆摆手:“无妨,不是她的错。”
贤贵妃掩住笑,不是宝筝的错,那该是谁的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