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凡一步一步走回军营后,天色已经暮了,还未至辕门,就见士兵跑过来,直说穆将军有急事找她,特地命了他们一见到她,就告诉她!
云梦凡加快脚步,穆森找她,那定然是有要紧事的!
“穆将军,云相来了!”士兵奔走传话,穆森两三步跨出来,没了往日的镇定从容,后面跟着的苏浦南,权昊同样也是面色复杂,眼底似乎有浓浓的悲伤!天色不太亮,云梦凡看不清,只是看见穆森如此失了体统,心下骤然一紧,又出了什么事?
“穆森?”云梦凡走近,皱眉看他。穆森抿唇,眼里一片凄然!“大人,我有要事禀报!”穆森的声音有些颤抖,云梦凡感觉到他在极力压抑,却依然露出颤音!
云梦凡随着他们步入营帐,并没有引起士兵们的异样!
进来后,云梦凡旋身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穆森,示意他如实道来!
穆森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双肩在颤抖,低头不敢迎视云梦凡的目光……
“穆森?”云梦凡拧眉,扶他,他却依然不起,“到底出了何事?”移眸看向权昊苏浦南二人,他们也只是低了头,不肯与她正视,云梦凡复又看着穆森,穆森终于抬起头,只是这次抬头,眼眸里,竟然泛出水光……穆森是何人,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毒医,向来以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著称,这世间能让他泛起泪光的人和事儿,几乎一个手就能数清!
云梦凡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直直盯着穆森的唇,想要知道究竟……
“曲浮……被杀了,是赵鑫的人干的!”
轰……
云梦凡只觉似有万丈高楼坍塌,脑中一片空白,“曲浮……死了?”
云梦凡身子一歪,穆森一把扶住她,只觉她浑身都在发颤,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穆森,苏浦南,权昊三人不停地唤她,她却没有反应!
将她扶坐在椅子上,她仍然一副不可置信的可怖神情……
“大人!”
“姐姐!”
……
哗!
一杯清水兜头泼下,云梦凡低呼出声,眼珠转动,看向穆森,“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日午时!”穆森低头,语气悲呛!
“他现在在哪儿?”穆森抬头不忍再说,望着云梦凡乞盼的神情,才道,“我们今日已给埋了!西北向山坡上!”
“西北向,那是都城的方向!”云梦凡茫然抬起头,眼中具是空洞,“也好,都城中尚有他牵挂的人!”
那日山岗上,她还同他说起谈菊,当时他红了脖子红了脸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你们下去吧!”
云梦凡微微闭了眼,倚在椅背上,似乎很疲惫……
穆森,权昊,苏浦南看了看,最终还是下去了!
冯六楼,从云,曲浮,一个接一个都离她远去,所有与她亲厚的都不得善终……
曲浮啊曲浮,我今日才刚刚得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现在,却……
都城右相府里,谈菊还独自一人等着他们归来,可……
云梦凡极力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冯六楼,从云,曲浮他们的音容笑貌仍然清晰无比,但从此却永永远远离她远去了……
还记得上次和冯六楼喝酒时那酒流过喉咙的灼烧,还记得上次为从云刷洗被它溅一身水的清凉,还记得上次揶揄曲浮时他红透的脸……
以往一幕幕在云梦凡脑海里重现……那么真切,似乎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们一般……
此刻云梦凡只愿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等醒来,他们仍然在,仍然会大笑喊她一声妹子,仍然会打个响鼻喷她一脸口水,仍然会恭敬唤她一句大人……
可是锥心的痛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无声的哭泣,云梦凡捂住自己胸口,死命按压,泪水流下,喉咙发出极为低沉的声音……
第二日天亮,光线打在云梦凡身上,云梦凡动了动,挣扎着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踏出营帐,营帐在,穆森,权昊,苏浦南都守着,一如当日冯六楼离开一般,唯一的不同,就是少了一个曲浮……
三人看见云梦凡后皆是一惊,眼眸里尽是不可置信……
他们看到了什么?怎么会?
昨日仍是满头青丝的云梦凡,今日却是……一头灰白……她竟一夜半白头……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姐姐……”苏浦南声音里已带了哭腔,云梦凡迟缓地看向苏浦南,如同年过半百的老妪……可是,可是她才二十四啊!二十四岁,怎会如此?
云梦凡似乎自己还未察觉,疑惑地看着三人,三人眼里的悲悯刺痛了她……
“为什么这样看我?”
穆森上前一步,拉着云梦凡进了营帐,然后拉过一缕长发,放在她眼前……
云梦凡有一瞬呆滞,似乎她自己也难以相信……她,她竟白头了吗?
半晌,云梦凡才启唇,“都出去吧!我收拾一下,带我去看看曲浮……”
“是!”三人沉沉地作答,慢慢退下!
云梦凡缓缓走到镜前,坐下,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人影,云梦凡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镜中,女子满头灰白,颧骨凸出,眼中具是红血丝,嘴唇苍白干裂,面色更是苍白不堪……
怕是昨日刚刚同云梦凡见过的慕潇此刻见了,也会不敢相信吧!
一夜,只一夜而已,她竟苍老若斯?
曾经明媚灿烂的云梦凡,曾经凌厉骄傲的云梦凡……
今日憔悴苍老的云梦凡,今日锐气尽失的云梦凡……
云梦凡轻抚自己脸颊,世间没有不爱惜容貌的女子,再如何云梦凡也终究是个女子!
经历了这么多,原本以为自己已将生日置之度外了,以为自己可以直面生死了,却没想到,在生死面前,她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满脸憔悴,任凭她五官再精致,也再难寻得一点儿倾城模样……绝代风华,呵,如今可真成了笑话……
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着灰白的发,记起十五岁及笈那年,姑姑亲手为她梳起如瀑青丝,口中说着美好的祝词,一根玉钗插进她的发髻,姑姑眼里的欣慰和不舍投进十五岁的她的眼里,过完及笈礼,他们三人,便同师父姑姑拜别,离开凛山,匡扶乱世……当时意气风发,他们三人打赌,看谁能最后辅佐明君,结束这乱世,还百姓一个太平人间……
当时以为两三载便能回凛山,便能再赖着姑姑做好吃的饭菜……可是,九年悠悠已过,这天下却依然是疮痍乱世,而她,也再不是那个会赖在姑姑怀里撒娇的女孩……
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好,眼眸一亮,仍然凌厉非常,只是变得更冷,她——还是临江右相……
换上一身黑衣,洗了脸,气色好了许多,看着镜中的灰发,云梦凡抚了抚,这头发,是再也回不来了!
信步走出营帐,已宛若脱胎换骨一般,似乎刚刚三人看到的低沉消弥的云梦凡只是错觉而已!
“穆森,”中气十足,一如往常一般,云梦凡凛着眉眼,穆森抱拳答在,云梦凡命令道,“传我军令,挂起免战牌!”
“是!”穆森没有半点迟疑,马上吩咐下去,云梦凡负手在后,轻轻道,“带我去看看曲浮!”坚强的外表下,仍然有一颗脆弱的心,纵然表面再强硬,再冷酷无情,在面对珍视之人离开时,依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三人心头一窒,没有答是,而是一个好字……
云梦凡终于骑上新为她挑选的马儿,不同于从云的赤红,新马是一匹纯白的马儿,昂头的模样倒与从云有几分相似!
云梦凡像抚摸从云一样抚着白马的脖颈,它却将头扬得更高,马眼里似乎有不屑的神采……终究不是从云……
云梦凡收回手,一跃便跨上马背,那白马忽然前蹄跃起,竟是想将云梦凡摔下去!云梦凡心头一动,这马心高气傲,若不能一次降伏它,恐怕它很难臣服于你!勒紧缰绳,夹紧马腹,云梦凡稳稳坐在马背,这第一轮较量,算是她略胜一筹……
四人四马一路疾驰,尤其是云梦凡,胯下白马似飞一样冲在前方,三人见此状况皆是担忧非常,一个个驱马赶去,生怕云梦凡出什么差错……
黑衣白马,灰色头发飘扬,五官凛冽,光华内敛,又是不同风姿的云梦凡……
曲浮被埋在西北处的一个山坡上,从这里眺望,只得看到连绵山峦,以及远处几座房子,那繁花似锦的都城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只是若人死后真有魂魄,曲浮居高而望远,在茫茫天际找得回都的路,便太好了……
“我错怪你,误解你,驱赶你,你原该怨恨我的,只是看在我曾救过谈菊的份上,可不可以原谅我呢?”云梦凡站在曲浮墓前,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姐姐,曲大哥不会怨恨你的!”苏浦南开口,眸子里尽是不忍!
云梦凡惨然一笑,“我希望他是恨我的,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总不能被着主仆名义拘了一生……”总不能被那承诺拘了一生……
后半句云梦凡没有说出来,但她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