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恩满身戾气，震得那妇人不敢再言，板过云梦凡身子，缓缓吐气，
“早已做好准备向你坦诚一切，不过在此之前，让我先杀了他好不好？”
云梦凡定定看着柳希恩，他眼中乞求让她心疼，在这样足以溺死她的眼波中，云梦凡为之沉沦，似受到蛊惑似的，她竟微微点头，点到一半，理智及时回笼，刚刚那妇人说到一半的话，那歇斯底里的神态语气……
“为什么杀他？可以告诉我吗？”
云梦凡仰头看他，那妇人未来得及说出的半句话让云梦凡心慌意乱。
柳希恩修长的手纸轻轻抚过云梦凡的脸庞，唇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利落转身，唰一声抽出长剑，剑尖直指孔布贤，在那妇人以及孔家老小的尖叫声中，云梦凡将柳希恩拦腰抱住，剑尖离孔布贤堪堪不到半寸！
那妇人松一口气，随即大哭出来，柳希恩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缓缓回身，
“对不起，不过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云梦凡明亮的眸子里氤氲了水雾，轻轻一眨，豆大的泪珠便倾泻而下，眼中的愧眼中的乞求，也不露分毫的进了柳希恩的眼！
在二人僵持不下时，一阵打斗声传来，黑衣卫簇拥着一男一女一直打到孔府内，柳希恩云梦凡抬眼望去，却发现是师父和姑姑！
“师父，姑姑！”
云梦凡带着哭腔喊出口，上次见姑姑柳希恩重伤之时，距今已经四年多了，而师父，自从离开凛山后便再未见过他，算来已经九年了……
师父和姑姑仍然是记忆中的样子，没有老去分毫，云梦凡看到他们惊喜万分，姑姑执剑在前，显然是她护着师父进来的！
“都退下，姑姑仁慈未伤得你们性命，如今留在这里还想做什么？”
云梦凡呵斥黑衣卫，其实在听到云梦凡那声称呼后，黑衣卫就已经傻眼了！
什么，我和大人的师父动手了？
什么，我和大人的姑姑动手？
一定是我没睡醒，不然怎么会先遇到云相，在和大人的师父和姑姑动手呢？
此刻听到云梦凡呵斥，一个个如蒙大赦，窸窸窣窣马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希恩，小凡！”
九年未曾听到这样呼唤，让云梦凡和柳希恩都为之一震！
师父缓步过来，柳希恩和云梦凡都跪地行礼，他又一个个亲手扶起，那双看透世间万物的双眼平添几分疼惜！
阮氏跟在他身后缄默无言，柳希恩和云梦凡都习以为常，姑姑和师父之间向来都是这样，姑姑对师父很是恭敬，幼时他们也好奇不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便习惯了！
柳希恩与他身形一般高，近来心力交瘁下看起来要比他更加薄弱些，师父的具体年岁，柳希恩，慕潇，云梦凡三人都不知道，似乎在三人有记忆以来师父便是这副模样！
“希恩，你可知为师为何要予你希恩二字为名？”
师父平视柳希恩，缓缓开口，带着沁人心脾的舒爽！不待柳希恩作答，他便自己朗声说道，
“希恩希恩，是希望，也是念恩，不忘别人予你的恩情，忘却仇恨！”
“忘却仇恨，只念恩情，师父，这是圣人，徒儿不是！”
柳希恩嘴角勾起讥诮的笑，眼眸看向被家人扶坐在地上的孔布贤，闪过一抹森寒的杀意……
“当日我遇到你时，你站在河边柳树旁，六岁左右的小孩子生的眉目如画，使人一见便觉喜欢，后来你抬眸看我，眼中的恨意怨毒让我一时心悸，六岁的孩子，怎么眼中会有那样森冷的恨意呢？”
他拧着眉，回忆着许多年前见到柳希恩的一幕！
“若无师父收留，徒儿恐怕早已饿死街头！”柳希恩舒一口气，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清楚记得些事，何况他又早慧，对许多事情都记忆犹清，也正是因为那些记忆，让他今天非杀孔布贤不可！
“师父今日也是来阻止徒儿复仇么？”
他叹一口气，“你不该杀他！”
“他害我流落街头，杀我母亲，让我一生一世也抬不起头，我为何不能杀他？”柳希恩颈间青筋暴起，指着孔布贤吼出来，字字泣血！
师父舒一口气，缓缓闭目，“伦理纲常不允许，亲缘血脉不允许！”
云梦凡一震，师父说什么？伦理纲常，亲缘血脉？孔布贤和柳希恩到底是什么关系？
“师父！”
“小凡，看到你阻止希恩，为师便知你已猜到希恩同他的关系不同寻常罢？”一如既往的和蔼模样，师父对云梦凡说。
云梦凡点点头，一手拽了柳希恩衣袖，“希恩，可否现在就告诉我一切？”
听得她的称呼，柳希恩身形一震，回首看到她带泪的脸庞，柳希恩只觉心头一窒！那最隐晦的秘辛，那最不堪的过往，那耻辱的血脉……让他无颜面对云梦凡，面对神圣尊贵的她……
“小凡，”柳希恩沙哑着嗓子，眸中泪光盈盈，“我告诉你，一切都告诉你！”
黑衣卫全都退下，此刻这里只余孔家一家和他们师父姑侄四人！
沙哑的嗓音娓娓道来，孔布贤在家人扶持下闭了眼，身上的伤痛此刻也及不上心中的苦痛与惭愧，当年鬼迷心窍之下做下不可饶恕的恶事，原以为自己已付出代价，然而在今日看到这个孩子之后……
“我的母亲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她嫁给了孔家四公子，四公子丰神俊朗又才华横溢，在当时曾是一段佳话！
我的出生更是锦上添花，让二人本就完美无缺的姻缘再添一团锦绣，父母恩爱，锦衣玉食，虽然在乱世，但我幼时却从未尝过半分酸苦，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无波，安乐幸福下去，却没想到变故悄然而至，撕碎了我脆弱不堪的美好生活！
四公子惹怒孔布贤身边的老仆，那老仆气急败坏之下说出一个令孔家上下都震惊无比的秘密，”柳希恩笑一声，继续说，
“原话我未曾听见，但大抵是说我并不是四公子的儿子，而是孔布贤的孽种！”
听到他形容自己为孽种，云梦凡心中一窒，握紧他的手，同时孔家人也是面色青白！
“多么可笑，自己如珠如宝疼爱的儿子却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珍爱无双的妻子却与自己的父亲有染！
四公子几乎崩溃了，他回来质问我母亲，问这一切是否属实！我母亲是个温婉的女子，面对暴怒不堪的丈夫，她将一切不堪的往事道来，六年前，他醉酒强暴了我母亲，那时四公子在外游学，母亲一心寻死，他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百般哄劝道歉，却依然得不到母亲原谅，在家仆层层看护下，母亲寻死不得，两个月后，得知怀孕的消息，四公子归家在即，又在此时查出有孕在身，母亲几乎崩溃！
为了深爱她的丈夫，还有肚子里的孩儿，母亲忍辱负重，终于答应隐瞒一切！
可谁也不会料到，孔家费尽心机隐瞒的秘密会被一个家仆道出来！
四公子那时年轻气盛，受不了这样肮脏不堪的真相，他整天醉生梦死，混混沌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几乎哭断肠！
后来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四公子大醉，闯到孔布贤屋里，具体发生了我并不知道，只知道那夜正当大好年华的四公子死了，而我的母亲，因为受不了人们的指点又加上丈夫离世，在两天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柳希恩说得很慢，从始至终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说四公子的凄惨，说他母亲的凄楚，唯独没有说他自己，云梦凡不敢想象当年六岁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在四公子对他母亲怒吼时，他在干什么！在得知自己是因乱伦和强暴而出生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在所有人对他和他母亲指指点点时，六岁的孩子又当如何？
一夜之间，他原本安乐的生活天翻地覆，从天堂到地狱，六岁的柳希恩就已经承受了这些！
“失去最得意的的儿子让孔布贤痛苦不堪，在为四公子做法事时，有一个老道说我不详，联想发生的一切孔布贤对此深信不疑，他本就将四公子的死归咎于我，那时听了老道的话便决定将我逐出孔府，就这样，我被送走，送出孔府，送出牧城……”
云梦凡又惊又怒，对于柳希恩经历的一切都觉得不可置信，乱伦，乱伦，当年她隐晦地向柳希恩说了话本上兄妹相爱的故事，他决绝开口，“这是乱伦，为天下所不容！”
那时柳希恩冰冷的表情，决绝的态度，让云梦凡萌动的心坠入谷底，从此以后不敢表明心意，将那份还未发芽的爱意深藏！
而柳希恩，也一直因为自己不堪的过往，而自卑，不愿向云梦凡表明心迹！就这样，二人错过了这么多年！
今日，当柳希恩道出过往一切后，云梦凡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当年他为何会说那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