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器!有暗器!”黎夕妤一把抓过身边闻人贞的手臂,极力压低了语气。
她见司空堇宥正专注地拉着弓,全然不曾知晓危险已然降临,此时此刻她只想大声吼叫,提醒他注意身后。
甚至……她想要冲过去,替他挡下那几道银针!
可她不能吼叫,也无法冲过去,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张皇失措六神无主,可闻人贞却十分平静,不言亦不语。
黎夕妤死死地盯着那几道银针,她相信此时场中众人,除了安排此事的太子,便再无人发现得了银针的出现。
眼看那银针距离司空堇宥越来越近,黎夕妤甚至能够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却突然,那些原本该刺进司空堇宥手肘的银针,竟在半空中遭遇了敌手!
同样是银针,狭路相逢,互相碰撞间皆变了轨迹,最终掉落在地。
这……
是谁?是谁做的!
黎夕妤又惊又喜,却偏生不知是谁,会在这时出手帮助司空堇宥。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竟又有几根银针自铜钟飞出,此番却是向着司空堇宥后心而去!
见此状,黎夕妤的一颗心,再度悬起。
可很快,那几根银针再度遭遇敌手,以同样的方式掉落在地。
而此番,黎夕妤也似是发现了,那暗中出手的人!
她立即转眸,隔着身旁的闻人贞,看向闻人玥。
但见她指尖尚有几道闪闪的银光,面上却无甚情绪,镇定自如。
“我与阿玥早就将这赛场仔细查探过了,而那鼎雕刻了镂空图案的铜钟,显然最为可疑!”就在黎夕妤惊叹之余,闻人贞的嗓音又自耳畔响起,淡然沉着,成竹在胸。
黎夕妤闻言,不得不折服于闻人贞的计谋,以及闻人玥的身手。
同样,还有赛场上完美地射完第四箭的司空堇宥。
若说司空堇宥乃是原野猛虎,那闻人两兄妹便是他的羽翼,有了这两人从旁相辅,他必定能够猎得一切心中所求。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从未曾想到,京中除却季寻,竟还有这样一位骑射高手……”
“如此这般的技艺,当真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他这最后一局,是否还能大获全胜……”
能!当然能!
黎夕妤心下暗答,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
时至此刻,她终于明白,闻人贞为何总是那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赛场上,司空堇宥促使着身下的马儿继续奔跑,它一瘸一拐,前腿竟有丝丝血迹溢出。
这最后一局,司空堇宥仍是选择倒挂在马肚上,可令黎夕妤大为吃惊的却是,他此番竟到得那铜钟的正前方!
而此时此刻,他已缓缓拉开弓,欲一射而出。
与此同时,几道微弱的光亮自铜钟射出,黎夕妤一时竟分辨不出它们的目标。
却突然,司空堇宥眸光一转,竟直直向人群这方看来,她沿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是在看闻人玥!
二人目光相对,只见闻人玥将手收回袖中,并未打算理会那自铜钟射出的几道银针。
黎夕妤不知司空堇宥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再回眸去看他时,他已然翻身立起,直直地坐在了马背上。
而先前那几根银针,竟直直射在那六支箭羽之上,与之一同飞速前行,最终准确无误地扎进樱桃之中!
“少爷的弓,裂开了!”
黎夕妤正暗自惊叹时,闻人贞淡然的话语传进耳中,令她不由望向司空堇宥手中的弓。
但见那弓被司空堇宥握在手中,一切如常。
可她再细细一看,只见那木柄中央竟有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缝!
见此,黎夕妤更为惊叹!
莫非……
方才他那是刻意选择在铜钟正前方射箭?而后又以眼神示意闻人玥,叫她不要出手?
可是,他又是如何算到,那正好会是六根银针?且皆是沿着箭矢的方向射出?
就在黎夕妤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闻人贞却似是怀有读心术一般,再度开口,解答了她心中疑惑,“此前那暗处之人两番都欲攻击少爷本身,却都一一败落。而这最后一局,于少爷而言至为关键,于那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他自知即便他这第三次的攻击击中了少爷,却也未必能够令少爷败落,那他自会另辟蹊径,转而对箭矢下手!”
“却不曾想……”黎夕妤在这时开了口,接过闻人贞的话头,“他这六根银针射出,倒正中少爷下怀!令那原本因弓断裂而射出的力道不足的六支箭矢,成功刺进樱桃!”
好计谋!
黎夕妤暗自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此一来,那暗藏在铜钟里的人,倒是为司空堇宥,做了嫁衣!
她能够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太子的脸色,该有多么的难看!
这个司空堇宥,当真是胆大心细,将这一切……算无遗策!
很快,司空堇宥下了马,他站定在赛场正中,一言不发地望向太子的方位。
他手中那断裂的弓,始终未能被旁人瞧出异样。
人群也在这时渐渐静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太子望去,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时至此刻,参赛人员共有两人大获全胜,分数相当!
可谁都知晓,这最终的获胜者,当为司空堇宥莫属!
只见太子身旁的内监迈着步子向赛场走去,他站定在司空堇宥身侧,扯着尖细的嗓音,长长出声,“诸位莫急,待咱家宣布今日比赛的魁首……”
“咳咳……”内监突然清了清嗓子,转眸望着司空堇宥,笑道,“司空公子技艺了得,乃是千古奇才!只可惜……”
突然,内监的话音一转,又道,“只可惜,司空公子的表现并未达到赛事规则。故此……此次骑射大赛的最终获胜者,乃是季公子季寻!”
此言一出,人群皆愕然。
“敢问公公,司空公子究竟哪里出了差错?”突然有人发问,话语中含带着几分愤然。
“这个嘛……”但见内监甩了甩拂尘,走至木架旁取下一个樱桃,“比赛规则之一,箭矢需得穿过整个果子!而司空公子的每一箭,却只是箭尖刺进皮肉,并未穿透果实!”
果然!
为了阻止司空堇宥赢得兵权,这个太子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黎夕妤气极了,她不由转眸望向身侧的闻人贞,却见他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骄不躁,不急不恼。
许是察觉到黎夕妤的目光,闻人贞转而望向她,轻声开了口,“季寻尚未将兵权握在手中,一切都……还未可知呢!”
黎夕妤闻言一怔,心绪却在不知不觉间平静了许多。
她再回神时,却见季寻自席位上起身,向赛场走去。
季寻走至内监身侧,一双眼眸却死死地盯着司空堇宥。
“请太子亲授兵符……”内监扬声高唱,满面春风得意。
“等等!”却在这时,季寻蓦然开口,竟道,“烦请公公,替在下取来弓箭,并将全新的樱桃准备好!”
“这……”内监有些为难,转而又望向太子,征求意见。
可太子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他身侧的七皇子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侍卫取来了弓箭,并将六个樱桃一字排开,悬挂在木架之上。
此番,季寻并未上马,他只是站在六丈开外,找准了方位,缓缓拉弓。
随着几道破空声响起,季寻指间的六支箭矢齐齐飞出,射向那六个樱桃!
众人皆屏息凝神,目光随着箭矢移动。
最终,箭尖刺进果肉,一穿而过!
可随着它们的一穿而过,那六个小小的樱桃……也随之碎裂!
片刻后,季寻再度望向司空堇宥,竟道,“我输了!”
一句“我输了”,包含了多少辛酸与不甘,可他将脊背挺得笔直,面目泰然。
内监见状,连忙翘起兰花指,劝道,“方才那几箭,季公子只是未能把握好力道,可你……”
“输了便是输了!”季寻赫然开口,打断了内监的话,“方才那一箭,我已尽了全力,却无法将力道掌控到极致。而司空公子,他做得很好!”
“季公子,这……”
“我季寻,此生光明磊落!”内监还想说些什么,却再度被季寻打断,“今日输给司空公子,是我技不如人。可是司空公子,日后若还有机会,我必定能够赢你!”
听着季寻的言语,黎夕妤心底渐渐升起一股暖意。
这个季寻,他自幼便是如此要强,有着铮铮铁骨。
随后,但闻司空堇宥开口,“季公子,我盼着那一日!”
这是司空堇宥,对季寻的全部尊重。
“寻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突然,一人怒喝出声,那是季家家主,季杉的父亲,季威。
季寻却丝毫不理会他这个叔父,犹自穿过人群,离开了。
“唉!真是气死我了!”季威摇头叹气,面色很是难看。
“爹,您别生气,阿寻他还年轻,不懂事……”季杉如是安慰着。
黎夕妤见状,不由嗤鼻。
这季家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势,而此刻到手的兵权就这么白白丢了,也无怪乎季威会恼羞成怒了。
“既是季公子主动放弃了竞争,那今日骑射大赛的魁首,便落至司空公子的头上了。”内监不情不愿地开口,说出的话语也是那般令人恼火。
“请太子亲授兵符……”
随着内监的高唱,那一身明黄的太子缓缓起身,负手向场中走去。在他身后,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紧紧跟随。
见此情形,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却突然,她只觉肩头一沉,竟有人伸掌拍她!
她立即回眸,随后便瞧见了一张挂着笑意的面容。
“九皇子!”她低声惊呼,眼底满是惊诧。
“先前你委托我替你寻的人,如今已有些眉目了。”厉莘然笑着开口,收回了手臂。
“当真!”黎夕妤大喜,“她在何处?”
“我于昨夜寻得她,便将她暂且安置于城中一家客栈,命人好生照看。只不过……那姑娘神志不清,有些痴傻。”
“她……”厉莘然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额,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听闻此言,黎夕妤深吸一口气,“烦请九皇子带我去见她!”
“好。”男子一口应下,“何时?”
黎夕妤闻言,转身再度望向赛场,只见太子已拿起托盘中的兵符,欲交递给司空堇宥。
如此看来,这兵权……应再不会出差池了。
那么,她赫然回眸,目光坚定地回着,“眼下,就现在!”
她说罢,转而又望向闻人贞,“闻人公子,九皇子已替我寻到司桃,如今她被安置在城中的一家客栈,我必须立刻去见她!”
“那……速去速回。”闻人贞淡淡点头,“注意安全。”
“恩!”黎夕妤重重点头,而后拱手,“告辞!”
她跟着厉莘然出了人群,到得场外。
场外停放着马车数十,马匹居多。
“鉴于你寻人心切,我们便骑马过去吧。”厉莘然开口,转眸望着黎夕妤,“你我二人各乘一骑,还是你想与我同乘?”
黎夕妤闻言一怔,暗自垂眸,竟有些窘迫。
她太想念司桃,只想早些见到她,可骑马技艺却并不精通。
“我……”她低声开口,“马技不精。”
“哈哈……”身前的男子爽朗地笑出声,而后只听他一声哨响,便有一匹身形壮硕的马儿跑了来。
“那便上马吧!”他又道。
黎夕妤轻轻点头,率先跨上了马背,厉莘然随后也一个翻身,坐在了她的身后。
他环绕过她的腰肢,拉扯着缰绳,轻声一呵,马儿便跑了起来。
黎夕妤将头埋得极低,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动着。从前,都只是司空堇宥这般待她,如今换做旁人,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厉莘然的气息喷在她的后颈,令她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向前倾身。
可她一向前倾去,腰肢便会触碰到厉莘然的手臂,令她又是一颤。
无奈,她只得僵直地坐着,别扭且不适。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终是到得闹市,周遭人声鼎沸,街道上川流不息的,尽是人群。
马儿最终在一家客栈前停住,二人下了马,直奔二楼客房。
黎夕妤一眼便瞧见走廊尽头处,一人正在门外守着。
原本急促的步伐,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她一步步地向前走,感受着自己慌乱的心跳,一时竟有些胆怯。
倘若那屋中之人不是司桃,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寻找下去。可若她是,她又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已经痴傻了的小桃……
可即便她再紧张,这条不长的路,也终是走到了尽头。
“九皇子!”那守门之人拱手,恭敬地行礼。
厉莘然冲他点点头,转而向黎夕妤道,“夕公子,那姑娘就在房中,进去看看吧。”
听见他的声音,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而后淡淡点头,伸出了手臂。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门壁的那一刻,她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咬了咬牙,用力一推,便听“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门……开了。
屋内一片敞亮,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地上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她,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黎夕妤强压住心底的慌乱,抬脚跨入门槛。
她向那女子走去,步履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她。
“嘿嘿……嘿嘿嘿……”
可她刚走出几步,一阵诡异的笑声突然自前方女子处传来!
那笑声太过惊悚,回荡在屋中,令黎夕妤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又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令她更为惊惧,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猛然竖起!
她立即回眸,却见厉莘然面目如常,出声安抚着,“别怕。”
黎夕妤轻轻点头,却下意识挪了挪身子,避开了他的手掌。
“在找到这姑娘时,我曾问她是否名唤‘司桃’,她立即便点了头。”厉莘然又道,“虽然她疯癫痴傻,并且……可我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希望,便将她带来了此处。”
最后的……希望?
也就是说,这个皇子于京中寻觅良久,也终是……无果吗?
黎夕妤努力平复着心绪,却在这时,那女子……回首望了来!
女子回首的那一瞬,黎夕妤只觉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衣发凌乱的人,眼眶竟渐渐变得红润。
“嘿嘿……嘿嘿嘿……”
女子仍在笑着,凌乱的发丝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她的眼眸无光,唇角勾起的弧度令人惊骇,笑声更是惊悚无比。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那贯穿了额角、鼻梁、双唇、直至下巴的……一道狰狞可怖的深红色疤痕!
这一刻,黎夕妤只觉大脑嗡嗡作响,她颤抖着向女子走去,最终蹲在女子的身前。
她缓缓伸出手,将女子那凌乱的发丝拨开。
随后,她瞧见了怎样一张脸啊!
那是疤痕遍布,容貌难辨,几乎无一处完好的肌肤!
此时此刻,黎夕妤终于明白,先前厉莘然的欲言又止,究竟是为何。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张了张口,声音竟有些沙哑,“你……叫做司桃?”
她出声问着,却见女子立即点头,眼眸之中甚至溢出了几分光亮。
黎夕妤见状,鼻尖蓦然一酸,泪水在眼眶之中打转,她竟全身一软,跪坐在地。
她望着女子,即便容貌已分辨不出,可那身形、那年纪,却皆与司桃相当!甚至,这女子也叫司桃!
一时间,黎夕妤有些颓然。
她缓缓回眸,望向身后的厉莘然,问道,“九皇子,她当真……是最后的希望了吗?”
厉莘然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派人于城中大肆搜寻,这么些时日以来,她是唯一的发现。”
黎夕妤听罢,再度回眸望向女子。
看来这个人,便是她的小桃了。
可是这个小桃根本就不认得她了,甚至被人毁了面容,变得疯癫痴傻。
这叫她……如何接受?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再度伸出手,抚上女子不堪的面容,“小桃,跟我走吧,我会给你请来最好的大夫,我会好好照顾你……”
她正说着,女子突然一把将她推开,犹自疯癫地笑着,不时伸手扒着头发,甚至摇头晃脑,挥舞手臂。
黎夕妤愣愣地望着疯癫的女子,仍是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小桃。
她只能直直地盯着女子,等着她安静下来。
却突然,她眼角瞥见了什么,眼眸赫然大张!
她立即伸出双臂,一只手猛地按在女子肩头,命其停止晃动。
另一只手则探向女子的后颈,拨开发丝。
而后,但见一块青紫色的印记赫然而现,几近鸡蛋大小!
那印记与肌肤融为一体,没有半点伤残的痕迹,那是……胎记!
黎夕妤怔住,却再度被女子推开。
她记得司桃身上确是有一处胎记,却并非在后颈,而是在手臂!
可眼前这个人……
黎夕妤再度打量起身前的女子,这才发觉她脸庞的轮廓与司桃全然不同。
司桃生了一张鹅蛋脸,若是细心打扮一番,不失为美人。
可这个女子,她脸型颇长,额头太宽,鼻梁又塌陷着……
如此看来,这个人……不是她的小桃!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竟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夕公子,她可是你要找的人?”厉莘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黎夕妤缓缓起身,转而向厉莘然走去,摇头叹道,“九皇子,先前是我寻人心切,误把她当做了司桃。可眼下,我已能确定,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既是如此,你也莫要太过担忧!”厉莘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着安抚,“很多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恩!”黎夕妤淡淡点头,却有些不适应厉莘然的触碰。
离开客房时,黎夕妤听见厉莘然向那守门人嘱咐着,“将这姑娘送去乡下吧,找个心善的人家,将她收养了。”
离开客栈后,二人复又上马,欲返回赛场。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黎夕妤抬眸望去,便瞧见了司空堇宥。
马儿在不远处停住,司空堇宥并未向厉莘然行礼,只是冷冷地望着她,面上尽是不悦。
一时间,周遭的温度赫然大降,黎夕妤打了个哆嗦,低声开了口,“九皇子,此程……无须您送了。”
厉莘然闻言,竟一把揽过黎夕妤的腰肢,带着她一同跃下了马!
黎夕妤只觉头脑一沉,下意识看向司空堇宥,却见他的眼眸似是愈发阴寒了。
她垂首,抬脚向司空堇宥走去。
然她刚走出两步,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厉莘然的声音随之响起,“是否还记得那日黄昏,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黎夕妤一怔,却全然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他什么。
“呵呵……”但见厉莘然勾唇一笑,竟兀自伸手,揭开了她面前的黑纱,“我说过,再一次见到你,便要瞧瞧你这庐山真面!”
他说着,目光陡然一顿,似是被黎夕妤那满脸的粘稠物所惊,却又转瞬即逝。
“当真是……生了疮啊!”厉莘然若有所思地开口,神色有些复杂。
黎夕妤连忙抽回手臂,拱手道,“九皇子,多谢您肯帮我寻人。他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好生感谢您。眼下,便告辞了!”
她说罢,立即转身,快步走向司空堇宥。
“哈哈……告辞!”厉莘然爽朗地笑着,而后翻身上马,绝尘离去。
待他离开后,黎夕妤终是松了口气,仰首望着马背上的司空堇宥。
可这个冰冷的男人却并未看她,只是直视前方,默不作声。
“堇……堇宥少爷,”黎夕妤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我只是,只是寻人心切……我不是有意要离开……”
她正无措地解释着,身前的马儿突然动了,它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黎夕妤不由扯了扯嘴角,他……就这么走了?
她无奈极了,却又不敢得罪这个男人,只得跟在马儿的身后,一步步向前走。
好在马儿走得并不快,她尚能紧随其后,只是这烈日艳阳,逼得她额角溢出了汗水。
而脸上的粘稠物被汗水浸湿后,惹得她频频发痒,想要伸手去挠,却又担心它们会掉落。
她就这样忍受着面部的不适,顶着烈日,在他身后默默地跟随。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黎夕妤环视周遭,这才发现他们此时走的,并非是通往司空府的道路。
“堇宥少爷,我们要去何处?”她忍不住开口。
可回应她的,只是他的背影。
他似是愤怒极了,她却有些不解。
按理说,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兵权,应当高兴才是。
黎夕妤于心下轻叹,她是没有权利过问他的去向的,便只能无奈地跟随。
可是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望着前方宽阔的道路,竟是那般熟悉。
这是……通往黎府的路!
司空堇宥他,要去黎府?
“少爷,可是要去黎府?去黎府做什么?”黎夕妤又问,话语中掺杂着几丝紧张与惊惧。
那个深宅大院,那冰冷的府邸,是她这十六年来最为惧怕之地。
若是可以,她宁愿此生……再也不要踏入。
可是很快,马儿便停在了那座府邸前。
司空堇宥下了马,转而望向黎夕妤。
黎夕妤却直直地望着府门之上的那块牌匾,两个鎏金大字赫然而现。
黎府!
她踌躇着,不愿再向前半分。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抓过,是司空堇宥。
他拉着她,力道不轻,低声道,“听着,此程是为退婚,你若敢出任何差错,我饶不了你!”
“我……”黎夕妤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可以……不进去吗?”
司空堇宥双眸微眯,浑身上下皆散着危险之气,只是一个眼神,便回答了黎夕妤的问话。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而后暗自垂眸,任由他拉扯着,踏入了黎府的大门。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既然没有选择,那她就只能保持镇定,淡然地面对一切。
不过是一处府邸,她连这府中最可怕的三人都见过了,还有何惧?
“司空少爷,是您来啦!”
守门的家丁见到司空堇宥,连忙上前行礼。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道,“我来拜访伯父伯母。”
“少爷,请随小的来。”家丁说罢,便走在前方引路,态度十分恭敬。
行走在偌大的府邸之中,黎夕妤却觉恍然如梦。
时隔多日,她再度回到这里,心中除了胆怯,还带着恨意。
她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恨他们的冷血无情,恨他们的残忍薄凉。
更甚至,她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
正如厉绮迎所说,这里于她而言,便是人间炼狱。
穿过再熟悉不过的庭院,前方便是黎府的正堂了。
“你这个贱婢,你去死吧!啪……啪……”
却突然,一阵打骂声自正堂传出,那是黎未昕的声音。
这个黎未昕,先前在赛场上受了厉绮迎的气,此番回到黎府,自然是要找下人发泄的。
只是不知那个倒了霉运的婢女,又会是谁?
呵……是谁都好,反正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她黎夕妤的仇人!
他们伤了她,又赶走了司桃,这一切的仇恨,她总有一日要一一讨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