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跑去寻军医了。
可此番那马车却是不能再用了,司空堇宥便唯有靠坐在马背上。
黎夕妤跪坐在他身侧,见他面目惨白,额角尽是汗水,一颗心揪得生疼。
很快,军医赶了来,立即便动手替司空堇宥换药包扎。
“将军不愧是千古奇才,属下于军中行走多年,您是最令属下敬佩的!”军医一边换药,一边念念有词。
黎夕妤听着,同样热血沸腾,却不忘问,“大夫,将军的伤势如何?”
“这位姑……额,小公子别紧张,将军只是方才与敌人拼杀时牵动了伤势,只要及时止血,便不会有大碍。”军医回。
“那就好……那就好……”黎夕妤终是松了口气,却丝毫未曾察觉到因自己过度紧张而引来的旁人的目光。
待军医离开后,司空堇宥的周遭便围着黎夕妤、司空文仕、闻人兄妹,以及史华容五人。
却突然,但见闻人玥蓦然跪地,拱手道,“少爷,今夜是属下失职,还望您责罚!”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闻人玥一眼,启唇,“我本命你要时刻守护在父亲身边,可你妄自行动,害得父亲险些受伤,实在该罚!”
闻人玥听着,暗自咬唇,听候发落。
突然,司空堇宥压低了声音,又道,“军中必定还有奸细,便罚你于半月内,将其揪出来!”
“是!”闻人玥重重点头,“属下定不负少爷厚望!”
待闻人玥起身了,史华容却又跪下了。
只见他抱拳,面上是满满的自责,“将军,属下亦有失职。是属下未能看管仔细,这才令敌人有机可乘,混及在军中。”
司空堇宥闻言,思索了片刻,道,“既然混进了军中,必定是谋害了我们原有的兄弟。史华容,罚你派人于一月内寻到所有弟兄们的尸身,有家室的,便送回家,并补给家属钱财。无家室的,寻一处好地方,葬了吧。”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却没了平日里的冷漠,倒令黎夕妤觉得……他似是在难过。
“……是!”史华容一口应下,铮铮儿郎却在这时红了眼眶,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黎夕妤能够体会到史华容此刻的心境,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少爷,想不到此番,为了将你赶尽杀绝,太子一党竟连大军都敢动!”闻人贞突然低声开口,眉头微微蹙起,不再似平日那般淡然,“倘若今夜三十万大军有个什么不测,那危害的可是穷奇的江山啊!”
司空堇宥点了点头,眼底有暗芒涌动,“所以,我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抓出尚混迹在军中的奸细!”
此言出,闻人兄妹与史华容齐齐点头,就连黎夕妤,也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
这一夜,便在这般兵荒马乱与人心震撼中,度过了。
可毫无疑问,所有人,包括三十万大军,皆再无一人入睡。
一个时辰后,天色朦朦亮起,司空堇宥的面色稍有好转。
于是,他们便踏上了,这最后的一段路程。
前方是茫茫荒野,再无埋伏。
大军于申时三刻抵达蛮州城外,浩浩汤汤,气势恢宏。
此刻蛮州城门正紧闭着,城门前站着十数名守卫,手执银枪,却迟迟不开城门。
“我等乃是朝廷派来增援蛮州的三十万大军,尔等还不速开城门!”史华容高呼着,声音传至远处,音量之大,震得黎夕妤耳膜生疼。
然,守城的士兵却似是全然不曾听见史华容的话语般,仍旧无半点动作。
见此,史华容有些恼了。
他正欲翻身下马,却突然被闻人贞拽住了。
“史副将莫恼,不过是几个士兵,又如何敢拦泱泱三十万大军?”只听闻人贞道,“倘若无人指使,他们断不敢如此做。”
史华容听后,挑眉,“闻人兄,你的意思是……”
“哼!”只听闻人贞一声冷哼,抬眸瞥了眼城墙上方,道,“史副将可知此番圣上因何会提前派我等来此?”
“边关突发紧急军情,圣上秘密宣旨。”史华容答。
“那你可知,这紧急军情是何?”闻人贞又问。
“不知。”史华容摇头。
黎夕妤也不知,遂竖起耳朵倾听。
“蛮州,乃是我穷奇国东南部的边关要塞,紧邻古阳国。而近些年来,边关战事频生,为了牵制各将军的势力,圣上便派了三员大将一同镇守这蛮州城!而就在数日前,卓玉成卓将军竟降于敌国,做了叛贼!圣上便是得知卓将军有判心,担忧蛮州被敌国侵占,方才派我等前来!”闻人贞的一席话,说得有条有理,清晰非常。
然史华容挠了挠头,却是有些不解,“闻人兄,几日前我等还在长途跋涉,你又是如何知晓那卓将军已降于敌国?”
但见闻人贞挑眉,转而望向司空堇宥,道,“都是咱们将军料事如神。”
料事如神!
黎夕妤唇角不由得勾起。
这司空堇宥虽然强悍,却还不至于能够未卜先知。他必定是一早便得到了消息,而后根据时势来推算那卓玉成投降的大概时日。
然,史华容听后,望向司空堇宥的双眸中便再度多了几分钦佩。
“可是闻人兄,这城门又为何迟迟不开呢?”很快,史华容又问。
闻人贞斜斜睨了史华容一眼,反问,“史副将,你还不明白?”
却见史华容再度挠了挠头,窘迫地笑了笑,“闻人兄,我只是个粗人,若叫我舞刀弄棒还行,可这脑力活,我实在是做不来。”
黎夕妤听后,又在心下笑了笑。
而后,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史副将,那便由在下替您解答疑惑吧。”
她说着,转而望向城墙上方,眼底竟有光芒闪烁,“卓将军既然已当了叛贼,那如今这蛮州城,便只剩下两员大将。那二位将军都恨不能将兵权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怕是这几日早就明争暗斗过无数回了。可此番,朝廷又派了三十万大军前来,那二位将军尚未能好好享受坐拥一方的快活日子,便又要与第三人平起平坐。他们心中,自然是不畅快的!”
“故此,”黎夕妤顿了顿,眼底的光芒更甚了,“他们这是,有意让咱们吃个闭门羹啊!”
是闭门羹,同样也是下马威!
为了向司空堇宥示威,让他知难而退,日后莫要与其相争,莫要抢了他们的风头!
听了黎夕妤的解释,史华容终是明了了。
可他明了后,怒火便再度腾腾腾地上涌,“那他们要何时才肯开城门?咱们不能就此在门外候着!将军身上还有伤,理应速速进城,安心疗养才是!”
见史华容如此火爆,黎夕妤撇了撇嘴,转而望向司空堇宥。
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有应对之法。
却突然,闻人贞扯了扯缰绳,他身下的云若便动了起来,向前方城门而去。
但见闻人贞到得一守门士兵身前,对其一番言语后,复又折返。
因相距较远,黎夕妤等人并未听见闻人贞说了什么,却见那士兵立即入了城。
待闻人贞回到队伍中,史华容便立即问,“闻人兄,你方才与那士兵说了什么?”
黎夕妤也很好奇,转而看向闻人贞,却见其唇角微微勾起,道,“我不过与他说,倘若半盏茶的时间后,城门还不开,那我等便就地安营扎寨,反正我们有足够的粮食。”
听了这话,黎夕妤暗自思忖了片刻,淡淡点头。
这蛮州既是常年战乱,那百姓们必定身处于水深火热。军中一切补给,皆要从百姓手中讨要。蛮州城每家每户的存粮必是越来越少,且今夏天下炎热,倘若庄稼未能正常生长,那无论是军中还是百姓,往后的日子……都只会越来越艰难!
而朝廷若不及时拨款,那这蛮州,便也撑不了多久了。
黎夕妤正思索间,突闻一阵冗长的巨响,来自于前方的城门。
但见士兵们合力推开了城门,而后有人高呼,“请大军进城!”
这……
从闻人贞回归到城门大开,别说是半盏茶的功夫了,简直可谓是片刻。
看来那两位将军,也不过如此。
随后,泱泱三十万大军,便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入了城。
安营扎寨,编排整顿,完成这一切后,天色早已大暗。
然,望着眼前的营帐,黎夕妤却有些犯难。
在这军中,唯有将军方能享受一人一帐的待遇,而副将军师等,便要三五人住一帐,至于普通的士兵,更是数十人挤在一起。
而黎夕妤正好分在与史华容、闻人贞住一帐,她倒是想去与闻人玥同住,奈何眼下她是“男儿身”。
好在闻人贞照顾到她的身份,便在她的榻边搭起了一张幔帐,将她与他们二人隔了开。
可即便如此,也仍会多有不便。
待她整顿妥当,便坐在榻边哀声连连,当然……是于心下叹息。
“阿夕,随我去寻少爷吧。”这时,闻人贞开了口。
“恩,好。”黎夕妤立即点头,随他走出了帐子。
二人一路向司空堇宥所在的大帐走去,灰暗的夜空下,习习凉风吹拂,她深深呼吸着,新的生活……就此开始了。
守帐的士兵见是闻人贞来了,没有半点阻拦,便请二人入了帐,想来是司空堇宥事先已吩咐过。
入得帐内后,黎夕妤一眼便瞧见几人正单膝跪在司空堇宥脚下,而在他们的前方,站着史华容。
“将军,这些都是属下最信任的人,他们将即刻出发,去寻弟兄们的尸身。”史华容铿锵言语,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其内满是崇敬。
“定不辱使命!”他说罢,身后的士兵们齐声道。
但见司空堇宥大掌一挥,“换下军装,着普通布衣,速去速回,倘若途中发生不测,切记以自保为先。若有何发现,便飞鸽传讯。”
“是!”
史华容带领着士兵们退出了军帐,黎夕妤与闻人贞则走近,却见司空堇宥的面色有些苍白。
“走吧,随我去见那二位将军。”司空堇宥开了口,兀自便抬脚向帐外走。
黎夕妤微微蹙眉,虽紧张他的伤势,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跟在他身后出了帐子。
毕竟初来蛮州,那二位将军,是无论如何也要见的。
途中,闻人贞附在黎夕妤耳畔,向她述说,“稍后要见的二人,一人名唤‘甄剑’,有勇无谋,狂妄自大,且自私自利。而另一人,唤作‘宋琩’,相对沉稳些,可实则却是个趋流附势之辈。”
黎夕妤仔细地听着,只觉即将要见到的那两人,比起司空堇宥来,都相差甚远。
三位将军的营帐相距不远,他们很快便到得目的地。
此时,甄剑与宋琩两位将军正聚于同一营帐,帐中烛火通明,隐有话语声传出。
帐外却守着两名士兵,见到三人后竟亮出手中长枪,交叠着挡在三人面前,“来者何人?”
见此,黎夕妤不由嗤鼻。
闭门羹,又是闭门羹!
同样的招数,那二人竟能用两遍,实在有些无趣。
她便偏生不信,司空堇宥站在这,这两名士兵还当真不认得不成?
只见司空堇宥冷冷地瞥了二人一眼,伸手便将那两支长枪拂了开,冷冷地道,“以下犯上,念在初犯,自去领十军杖。”
二位士兵闻言,立即便变了脸色。
片刻后,他们连忙收回长枪,再也不敢装作不识,立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息怒,属下知错,这便去领罚!”
说罢,他们复又起身,小跑着远去了。
此番,便再无人拦路,闻人贞立即上前,替司空堇宥掀开帐子,请他入内。
帐子被掀起的那一刻,黎夕妤一眼望去,便见烛光下坐着两人,面色皆有些难看。
而后,她便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向那二人走了去。
那二人各坐着一张木椅,帐内却再无多余的椅子。
司空堇宥倒也不介意,直直站在二人身前,俯视着他们。
“甄将军,宋将军,吾乃圣上亲封的蛮州将军司空堇宥,还望二位……日后多照拂!”但见司空堇宥拱手,向着二人行了一礼。
“司空将军,您便是于骑射大赛上拔得头筹之人!久仰,久仰!”只见一人起身,口中说着奉承之话,却象征性地拱手,回了一礼。
至于另一人,他则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木椅上,淡淡瞥了司空堇宥一眼,面上尽是不屑。
见此情形,黎夕妤已能辨认出这二人来。
那起身向司空堇宥行礼的人,当是宋琩。
而那态度恶劣,不将司空堇宥放在眼中的,便是甄剑无疑了!
宋琩与司空堇宥打过招呼后,复又坐回椅上。
甄剑却在这时开口,挑眉道,“司空将军既然带着三十万大军来了这蛮州,便也该知道,此前军中兵力已所剩不多,仅有十万。那么明日,我三人是否该重编大军,平分兵力了?”
司空堇宥闻言,眸光蓦地一暗,冷冷地问,“何谓平分兵力?吾乃圣上亲封,手握三十万重兵,为何要与人平分?”
“这……”甄剑被司空堇宥问得一时语塞。
黎夕妤睨了眼甄剑,暗自冷笑。
那三十万大军可是司空堇宥辛辛苦苦得来的,其间可是连他的父亲都搭进去了,即便是太子与七皇子一力阻拦,也未能令他丢了这兵权。
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将军,竟也敢觊觎他这三十万大军,甚至大言不惭提出要平分兵力,委实可笑!
“这……”
“夜已深了,二位将军早些歇息吧,告辞!”甄剑正欲说什么,司空堇宥却蓦然开口。
见被人打断了话语,甄剑气恼极了。
可此时的司空堇宥却已然转身,抬脚便要离去。
此行本就是为了与这二位将军打个照面,他并未打算久留,更不曾想过要在这时与二人商讨军事。
可谁曾想他刚踏出两步,甄剑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如今两国战事严峻,那卓玉成又在五日前当了叛贼,眼下有了三十万大军的支援,我军理应立即向敌国开战!一举攻下敌国边塞!”
听甄剑这般说,司空堇宥止住步子,回身望着他,冷冷地道,“将士们长途跋涉,眼下还未休养生息,开什么战?打什么仗?”
“此时若不攻敌,又要待何时?卓玉成那叛徒对蛮州了如指掌,倘若敌国在近些时日找出应对我蛮州的策略,到时吃亏的可是我们!”却见甄剑一拍木椅的扶手,横眉冷对。
司空堇宥却丝毫不忌惮,反倒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甄剑,一字一句道,“蛮州之地,易守难攻。你既然知晓卓玉成当了叛贼,那便该早早做好一系列的防守措施,在这时谈什么进攻敌国?”
许是被司空堇宥冰冷的目光所慑,甄剑有片刻怔忡,却很快恢复如常。他随即起身,直视着司空堇宥,面上尽是怒意。
二人便如此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片刻后,那宋琩起了身,开口道,“甄将军,我认为司空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大军奔波了一月之久,眼下实在不宜开战。”
见宋琩竟赞成司空堇宥的观念,甄剑气得面目铁青。
可他也不得不强行压下怒火,移开了目光,再不发一言。
司空堇宥见状,赫然拂袖,而后转身便走。
三人走出帐子后,只闻帐内“砰”地一声响,也不知那甄剑砸了何物。
“真是气死我也!一个小小将军,竟也敢如此嚣张……”甄剑犹自骂骂咧咧。
“甄将军早些歇息,在下也告辞了……”这是宋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