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堂中,金袍男子高傲地站在桌前,眼角眉梢尽是嘲讽。
而他所嘲讽的对象,却是穷奇国当今圣上!
终于,站在一旁的掌柜横眉冷竖,沉声道,“这位客官,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休怪小店无礼了!”
说罢,掌柜挥了挥手,立即便有十几位壮汉出现在堂中,且各个手执棍棒,凶神恶煞地瞪着金袍男子。
男子见状,双眉一凛,甚是不悦,“怎么?这光天化日的,掌柜的还想仗势欺人不成?”
“只要客官肯立即离开,不为小店招来官差,我们自然不敢为难与你!”掌柜沉声说着,眼底有暗芒闪过。
将掌柜的神色变化看在了眼中,金袍男子嘴角一勾,竟不再理会他,转而继续对众人道,“所谓真龙天子,理应行得正坐得端,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堂堂正正……”
“上!”掌柜彻底恼了,再一挥手,下了令。
随之,壮汉纷纷举起手中的棍棒,向男子冲去。
堂中有人惊叫出声,似是被这阵势所慑。
而那被众人所瞩目的男子,他竟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曾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啊!”当一名壮汉挥舞着棍棒向男子砸去时,堂中一位胆小的姑娘大声惊叫,似是怕极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皆瞪大了眼,等待着男子凄惨的下场。
可下一刻,令所有人震惊不已的事,发生了。
但见男子抬起手臂,竟自头顶抓住了棍棒,随后又是轻轻一拽,整只棍棒便进了他的手中。
下一刻,他蓦然转身,挥起棍棒便向身后犹在惊愕愣神的壮汉砸了去。
他劈头盖脸便是一通乱打,将那壮汉打得跌坐在地,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随后,男子便向其余的壮汉攻去,依旧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招式,俨然一个疯子在追着一群人乱打。
却偏生,这一群人竟被这疯子打得抱头乱窜,而从头到尾男子都不曾受到半点伤害。
霎时间,局势骤然转变,原本还为男子捏了一把冷汗的诸人,此刻无不是瞠目结舌,哑然地望着这混乱的景象。
而处在男子附近的客官们生怕被波及,早就躲到了一旁的安全地带。
唯有那一道瘦弱的身影,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动弹半分,只是静默地坐在男子身边。
此时在这酒楼中,有不少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都妄图透过那一层黑纱,窥向他的真面目。
而处在混乱中央的掌柜,他此刻脸色铁青,似是愤怒极了,却又在拼命地压制着什么。
突然,只听“砰”地一声响,棍棒坠落在地,男子拍了拍手,随后抱在胸前,高傲地瞥着周遭躺了满地的壮汉,嗤鼻道,“真是不经打!”
掌柜已气到发指,他伸手指着男子,面容都变得扭曲,“你……你你……你等着,我这便报官!”
听闻此言,男子眼中的鄙夷更甚了。
方才还担心会招来官差的掌柜,此刻竟嚷嚷着要主动去报官,委实可笑!
然,男子还未能沾沾自喜太久,突有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头。
下一刻,一道低沉的男音自耳畔响起,“公子好身手,不如与在下比试一番,如何?”
陡地,金袍男子神色大变,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将搭放在肩头的手掌挪开,而后露出谄媚的笑意,“这位大哥说笑了,我也就这三脚猫的功夫,实在入不得您的眼!先告辞了……先告辞了……”
金袍男子说罢,一把抓过那瘦弱身影的手臂,拉着他便向楼外走去。
二人走得很急,步伐看似焦灼,却丝毫不显凌乱。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再度震惊了众人,他们还未自先前的打斗中回神,眼下这狂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走了!
片刻后,众人回神,楼中再度哗然,无人不在议论。
虽不敢公然诋毁当今圣上,可每个人的神色,却已然有了变化。
二楼雅座。
侍从回到那华袍男子身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低声道,“王爷,此人深不可测,应是大有来头。”
男子悠然自得地饮了一口茶,挑眉问,“哦?何以见得?”
“属下方才将手搭放在他的肩头,本是用了八分的力道。可那人……却轻而易举地,便将属下的手掌给拂开了!”侍从回。
“既是如此,那便派人暗中盯着,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京城撒野!”男子双眸微眯,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沉声下令。
“是!”侍从立即应下,却并未立即离开。
他迟疑了片刻,仍是道,“王爷,您是否也察觉到,那戴着斗笠的人,显然更加可疑?”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发现了什么?”
“属下只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侍从突然附在男子耳畔,低语,“当年盛极一时的黎家,曾因着一桩案件,惹恼了皇上……”
“你是指……当年审问司空老爷的那桩案子?”男子的眸色更深了。
“没错。”侍从点头,继续说道,“大理寺审问那桩案子时,属下正巧也在场。只记得一名瘦弱的男子,头戴斗笠,以黑纱遮面,却字字珠玑,三言两语间便令黎铮神色大变。而那桩案子,也终是因着那人呈上的证据,而形势陡变。大理寺不得不将人放了,黎铮也因此得罪了皇上。”
侍从简短地讲述了一桩案件,却句句饱含深意。
男子将手中的玉杯放在桌上,沉声下了令,“立即派人去查,本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知这二人的身份!另外,派人暗中跟随,倘若他们遇上了麻烦,必要时出手相助。”
“是!王爷。”
街道上。
两人并肩而行,穿行在人潮之中,丝毫不起眼。
“小妤,我表现得如何?”金袍男子兴奋极了,眼底满是骄傲之色。
“恩,尚可,尚可。”一道女音传出,正来自那头戴斗笠的瘦弱身影。
二人来到荣阳城已有三日,这三日里,他们多方打听,已大概知晓眼下的形势。
果不出黎夕妤所料,自厉澹登基后,虽****殚精竭虑,为皇权所操劳。可终究难抑残暴的本性,短短数月便撤下了朝中大半的官员,若是位高权重者,他甚至会赶尽杀绝。
而厉家的诸位皇子,最终能够活下来的,也仅有当年的六皇子与九皇子,如今分别是清和王,与献王。
比起献王厉莘然来,清和王显然更得厉澹的信任,他人居京城,空得王爷的名号,实则无半点实权。每日里花天酒地,从不过问政事。
当然,若只是皇家人的明争暗斗,厉澹自然不会有更大的罪名。
可自他继位后,百姓们所缴纳的税收却比从前要多了足足两倍,他大肆翻修皇宫,将城墙砌高了一丈,在自己寝宫外的屋檐上镶嵌了百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故而,厉澹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权位是否稳固。
他只想坐稳这江山,却并不曾想过要为穷奇百姓谋福。
因此,他率兵百万南下亲征,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也仅仅只是因为他容不下司空堇宥。
而黎夕妤与辛子阑此番来到荣阳城,为的便是毁坏厉澹的名声。
那些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的事,便由他二人说出并散布,所谓人言可畏,失民心者将永失天下。
而今日他们将地点选在了这家酒楼,也是有原因的!
“小妤,你说那清和王,当真会与我们合作吗?”辛子阑凑至黎夕妤耳畔,压低了嗓音,问。
黎夕妤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先前那来试探你的男子,不正是最好的答案。”
辛子阑点点头,而后四下里张望了一眼,又问,“小妤,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黎夕妤沉思了片刻,答,“想必很快就会有官差找上门来,我们先离开这闹市。之后……我想独自一人,去城郊。”
“独自一人?”辛子阑瞪大了眼,连连摆手,“那怎么行!即便要去,也得有我相陪!”
黎夕妤犹豫了片刻,终是轻轻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随我同去吧。”
二人说着,拐过一条街。
离开了那最繁华的街道,往来行人渐渐少了,嘈杂声亦减轻许多。
自从回到荣阳城后,黎夕妤的心事便愈发重了,她虽将面容掩在了黑纱下,可自周身散布而出的凝重之气,却是被辛子阑全然察觉。
对于她的过往,辛子阑多少了解几分,虽不全然知晓,可她不开口提及,他便也不会强行过问。
二人正行走着,黎夕妤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子在顷刻间变得僵硬。
“小妤,你怎么了?”辛子阑察觉到她的异样,紧张地问。
黎夕妤并未回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神色颇为复杂。
辛子阑便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最终瞧见了街道旁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缩在墙角边,伶仃凄楚。
在男子的身前,放置着一只破破烂烂的铁碗,碗中盛着几块零碎的银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散着光芒。
突然,一道嚣张至极的男音自前方响起,“呦,这不是季家大少!如今竟沦落至如此境地,竟要来这街边讨饭了!”
辛子阑目光微转,望向了这不知何时出现的浪荡子弟。
但见此人着一袭蓝色锦袍,头戴冠玉,腰束玉带,只一眼便知是个富家子弟。
而这富家子弟却走向了墙角边的“乞丐”,一脚便踢翻了那只破烂的铁碗。
辛子阑注意到,在这时,那“乞丐”下意识地便向后缩了缩,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似是害怕极了。
“哈哈哈……”富家子蓦然大笑出声,愈发地嚣张得意,“季杉啊季杉,如今你变成这般,还真是叫人觉得可怜呢!”
说罢,他抬脚便走,眼底是一派嚣张与嘲讽。
随后,跟在这富家子身后的两名侍从立即便俯下身,将散落在地的碎银子拾进了自己的腰包。
辛子阑转眸望向身侧的黎夕妤,见她的身形依旧僵直,便低声问道,“小妤,是否需要我去教训教训那人?”
季杉……
这个名字,辛子阑并不陌生。
早在三年前,他打听到黎夕妤的些许过往时,便对“季杉”一名有了深刻的印象。
想不到,当年风光无限的季家长子,如今竟沦落至此。
虽也知晓黎夕妤早就将季杉恨之入骨,可她此刻的反应,却……
眼看那富家子就要自身边走过,辛子阑已悄然抬掌。
“不必了。”突然,手臂被人抓住,耳边响起黎夕妤的声音。
下一刻,黎夕妤已迈步向前,辛子阑便不得不收回手臂,与那富家子擦肩而过,追上了黎夕妤。
黎夕妤一路向前,最终停在了季杉身边。
她转身俯视着他,虽瞧不见他凌乱发丝下的容颜,可这身影,她如何也不会认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她听见了阵阵低喃,正来自于眼下落魄的男子。
她并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却自腰间掏出一锭金子,缓缓俯身,置于他身前。
“对不起……对不起……”
俯身之时,她听清了他的言语,竟是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她眉头微蹙,心底一阵憋闷,连忙将金子放下,起身便欲离开。
“对不起……夕妤……对不起……”
可就在她即将迈步的那一刻,竟听见了自己的名姓……
自他口中唤出,似还是从前的温度与力道,却恍如隔世。
她的身子颤了颤,再不敢停留,立即离开。
辛子阑始终跟在她身侧,却不时回眸张望。
只见在那墙角边,落魄之人伸出手,将那锭闪着金光的金子,攥在了掌心。
隐隐能够瞧见,男子的双唇张张合合,似仍在不停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夕妤……”
黎夕妤的步伐稍有些凌乱,双手不知何时攥住了衣角,眼眶亦有些酸涩。
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脑中闪过的无不是从前与那人相处时的景象,有喜有怒,有欢笑,亦有泪水……
早在三年前,她确是真真切切地恨了他,只盼他从此孤苦无依,肝肠寸断!
如今,虽也算是如愿了,却不曾想,他竟会沦落至此。
曾经盛极一时的季家,被厉澹赶尽杀绝后,他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可如此卑微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企图将这人彻底抛却。
可越是如此,那些记忆便犹如洪水猛兽般,铺天盖地而来。
遂,她也再无心思去往城郊,便临时改了方向,去往司空府。
一炷香的时间后,二人站在了一座府邸前。
朱红色的门壁,透着死一般的寂寥。
早在两年前厉澹登基后,便将司空府彻底封锁,原本留在府中的家丁奴仆们死的死、逃的逃。
而如今,那原本高高悬挂着的门匾,也早已不知去向。
两张封条赫然而现,昭示着此处宅院再不可进人。
黎夕妤望着那厚重的门板,缓缓抬脚,走了去。
这三日来,她为了隐藏身份,故而始终不敢回到司空府。
可眼下情势不同了,她的目的已达到,身份便也不再紧要,她大可回到司空府,然后等着清和王找上门来!
到得门前,她一把撕扯下那两张封条,眼底有暗芒闪过。
随后,她推开门,听着那冗长又刺耳的“吱呀”声,视线中渐渐出现熟悉的景象。
宅邸还是那座宅邸,虽空无一人,却依旧是她最为熟悉的。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相继走在府中。
这是辛子阑第一次来到司空府,眸中难掩打量与好奇。
黎夕妤并未去往任何一个院落,反倒一路前行,去了司空府的花园。
如今正值晚夏,园中本该是百花争艳,却因着无人种养,而生满了杂草。
索性那棵杜鹃树依旧笔挺地立着,花香四溢,扑鼻而来。
树下摆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石桌,四只石凳围绕在它身侧,其上落着片片杜鹃花瓣,显得静谧且安详。
黎夕妤忽然便停住了脚步,她透过黑纱,望向树下。
不可忽视的,是杜鹃树干的后方,那高高鼓起的“小山丘”。
“小妤,你怎么了?”辛子阑轻声开口,问着。
黎夕妤并未转眸,却道,“子阑,陌央还在客栈,你去将它带回来吧。”
“可是……”
“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危险。”知晓辛子阑的顾虑,黎夕妤连忙道。
“不行,便是要去,你也得随我一同前去。”辛子阑依旧有些不放心,“唯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黎夕妤此番终是转眸向他望来,透过黑纱看见他的眉眼,“这里是京城司空府,在这周围定有少爷的人手,他们知晓我回来了,定会在暗中守着。”
她十分笃定,黑纱下的眼眸正透着丝丝光亮。
辛子阑先是一怔,思索了片刻后,便也妥协了。
他轻轻点头,笑道,“倒是我大意了,司空堇宥那人,行事素来滴水不漏,这京中自然安布着他的人手。”
说罢,他挥了挥手,转身便走,“小妤,我很快便会回来,你莫要离开这府邸。”
黎夕妤目送着辛子阑离开,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她才复又转眸,望向树下。
花香飘进鼻中,伴着阵阵微风,吹起了她面前黑纱。
她抬起脚,向前走去。
在树下,她瞧见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父子二人正相对而坐,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天元罗列,黑白交纵。
司空堇宥手执黑子,嘴角含着笑意,望向父亲的目光轻柔无比。
而司空文仕同样满面慈爱,日渐苍老的容颜上,是时光的蹉跎,岁月的沧桑……
而在二人身旁,坐着一位少女,她以手肘撑在石桌上,正满心欢喜地观看这父子二人间的对弈。
微风轻拂,忽有一片花瓣翻飞而下,落在了青衫男子的发间。
少女抬起手,正想替他摘了,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所慑,再不敢放肆。
黎夕妤一路向前走着,嘴角含着笑意,她瞧见少女明媚的目光总是会落在男子的身上,其内含着三分忌惮,七分欢喜。
黎夕妤越走越近,可视线中的人影,却也越来越淡。
待她抵达石桌前时,那三人便也彻底消失了。
她望着空荡的石桌,其上落满了灰尘与杂物……
突有一滴泪水落在桌上,溅起些许灰尘,缭绕于空。
偌大的花园中,便仅剩下她一人……
目光终究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座“小山丘”上,她绕过杜鹃树,站在了“山丘”前。
一座石碑正直直地插在坟前,其上刻着:慈父司空文仕之墓。
这是司空堇宥立下的墓碑,却不知他何时回来过。
黎夕妤突然摘了头上的斗笠,如今她的头发已生长而出,虽仅有三寸,却令她很是满足了。
那三寸发垂落在耳边,乌黑依旧,有大半都是辛子阑的功劳。
她蓦然屈膝,跪在了坟前。
“伯父,我回来了,我来看您了……”她颤抖着开口,嗓音嘶哑,眼眶却红润无比。
她始终记得初次见到司空文仕时的景象,那是她死里逃生,被司空堇宥救回后,睁开眼瞧见的第一个人。
因着黎铮与司空府的渊源,故而她在很小时便听闻了司空老爷的诸多事迹。
她自幼便知,司空老爷人性和善,对所有人都很友好,他并不追寻权势,是京中少有的随和之人。
可她当时并不知晓,这个慈祥的老爷,最终会那般待她,给了她诸多温暖,给了她短暂却又深刻的父爱。
甚至最终,也因为她……而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伯父,您看,如今我好好地活着,好端端地来到您面前,您在九泉之下……是否安心了呢……”
“伯父,我始终记得您说过的话,我会陪在少爷身边,不离不弃……”
“伯父,这一年多来,我始终……很想念您……”
黎夕妤喃喃地说着,最终却是泣不成声。
从前在黎府,无论遭受了何种欺辱与压迫,她都极少会落泪。
可近两年来,她却频频落泪,时时肝肠寸断。
她在这坟前跪了许久,辛子阑回归后,并未急着赶来她身边,而是在这府中寻了两间房,小作收整。
待他简单整理出两间房后,方才回到花园。
他到得坟前,神色恭敬,却并未下拜。
黎夕妤察觉到他的到来,便缓缓起了身,其间因着长久跪立而险些摔倒,好在辛子阑眼疾手快,将她搀扶。
巧的是,辛子阑收拾出的房间,正是当初黎夕妤初入司空府时所居住的那间客房。
她于房中静坐了一整夜,不曾合眼。
屋外是一片漆黑,她想起许久以前,曾有一名男子为她在这府中挂满了灯笼……
昼夜交替,不过四个时辰。
旭日初升时,又是一番好风景。
约莫卯时三刻,黎夕妤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却见辛子阑正站在院中,手中端着一只瓷碗。
她眉梢一挑,分明一夜未睡,却不知晓辛子阑何时有了动静。
见她走出房,辛子阑立即走了来,脸上挂着几分笑,“快将药喝了。”
黎夕妤接过瓷碗,无半点迟疑,便将其一饮而尽。
随后,她擦了擦嘴角,问道,“我分明记得药材已不足,这些是如何来的?”
“我一早便去往城中药庐,抓了些药材回来。”辛子阑笑答。
黎夕妤点了点头,心底却是一阵怅惘。
看来昨夜,她应是思虑过重,并未留意到辛子阑的动向。
她望着辛子阑,只见其眼眸幽深,似是藏着什么。
“子阑,你可是有事瞒着我?”黎夕妤张口便问。
辛子阑眉头微蹙,踌躇了片刻,终是道,“今早去抓药时,路过昨日那条街道,瞧见……”
“瞧见什么?”黎夕妤心头一紧,连忙追问。
“瞧见昨日那落魄公子,死了……”
辛子阑发觉季杉身亡后,本想径自离开,可最终却还是善心大发,将其尸首带至一处荒凉的深巷。
他念着黎夕妤,不知该不该送其入葬,便先行回了司空府。
此时,黎夕妤赶到了这条深巷里,瞧见季杉闭上了双眼,竟走得那般安详。
“我已诊过,他是吞金自尽的。”辛子阑开口道。
黎夕妤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蹲在了季杉的身侧。
吞金……
是她昨日留下的金子吗?
突然,她察觉出几分异样,便伸出手臂,向季杉的怀中探去。
她的手探进衣襟,最终掏出了一张与他破烂的衣衫全然不符的干净手帕。
她将手帕展开,便瞧见了一行行的娟秀字体。
“你想要的,不过是我孤苦一生,从此孑然一身、直至白发倥偬,膝下无一儿一女!你盼着我无人可依,盼着我颠沛流离,盼着我……苦累终生、肝肠寸断!呵……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我活不到白发倥偬,要先走一步了。夕妤,你一定要幸福安稳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