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于林中穿梭良久,黎夕妤终是意识到:她与众人失散了!
虽不知那将她扔出的人是谁,可也不难猜测:那人应是七皇子的手下!
可既是七皇子做的,却又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反倒是将她与众人隔开?黎夕妤百思不得其解。
她虽不懂得奇门遁甲,却也不愿坐以待毙。
遂,她自怀中掏出那柄“羽晖”,于身侧一棵杉树枝干上刻下一刀。
有了这个印记,她便再度迈出步子,以袖掩面,向前方走去。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正在腐烂中的尸首,她小心翼翼地走,生怕会踩上那些尸身。
她不知走了多久,竟回到了方才那做了标记的杉树旁。
她有些愤懑,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换个方位,继续探寻。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感周身不适,心口有阵阵剧痛传出,逼得她额角溢出汗汽。
她渐渐没了力气,却发觉自己再度回到了那棵杉树旁!
此番,她终于开始感到害怕。
即便是掩了面,可那浓烈的瘴气仍旧被她吸入不少。
渐渐地,她发觉呼吸愈发不畅,心口沉闷不已,令她很是痛苦。
她举目四望,视线所及,除却幽幽绿树,便是墨绿色的瘴气,看不到半点人影。
一时间,她有些茫然无措。
也不知司空堇宥是否察觉到了她的消失,若是他发现她不在了,是否会来寻她?
呵……
大抵是不会的。
因为他昨夜才说过,断不会因为她一人,耽误了整个大军的行程。
思及此,黎夕妤只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令她渐渐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突然,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一个趔龃未能站稳,便跌坐在地。
她靠坐在杉树旁,目光愈发黯然。
先前,她被生父剜了心头血肉,被妹妹扔至荒庙,都未曾放弃过生存的希望。
可眼下,她意识到自己已被司空堇宥抛弃时,竟会这般的……心灰意冷。
她暗自叹息,无力地垂眸,一身颓然。
却突然,她似是瞧见了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脊背亦挺得笔直。
但见在她身侧,竟盘着一条约莫两寸粗的蛇!
蛇头呈倒三角,浑身色泽鲜艳,黄黑相间,一双细小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黎夕妤背后的衣襟很快便被汗水浸湿,她只觉浑身僵硬,又惊又惧。
渐渐地,那条毒蛇有了动作,它吐着长长的信子,游走在黎夕妤身侧,竟将她围了起来!
黎夕妤见状,一颗心剧烈地起伏着,却不动声色地伸手探入怀中。
待她摸到那把匕首后,便迅速将之拔出,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向那条毒蛇刺去。
然,她这迅猛的一击,竟刺了个空!
匕首直直插进地面,与蛇身仅仅只错开了一毫一厘之距!
此番,她彻底惹怒了这条毒蛇!
但见其迅速动了,尖尖的蛇头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随后,它迅速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咬来!
一时间,浓烈的腥气扑入鼻中,黎夕妤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甚至瞧见了尖利的蛇牙上,那粘稠的毒液。
她下意识便向后倾去,抓着匕首的手臂迅速抬起,企图再刺一回。
而就在这时,一道银光自她眼前闪过,令她下意识便闭了眼。
随后,她只觉脸上一热,似有什么液体喷溅而来。
她正睁眼间,突觉肩头一紧,竟被人一把抓起,随后那一袭青衫便出现在眼前。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容颜。
这一切的一切,皆令她心颤不已,浓烈的酸涩涌上鼻头,泪水立时便在眼眶中打了转。
她还以为……
还以为……这个人,已经抛弃了她。
“可有受伤?”他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竟难得含着几分关切之意。
她下意识便摇了头,转而望向地面,却见那条毒蛇已被拦腰斩断,没了生气。
而后,她伸手摸了摸脸颊,便摸到了粘稠的血液。
那腥浓的气息令她十分不适,立即便抬起衣袖,胡乱地擦拭着。
接着,她又将“羽晖”收回刀鞘,塞进怀中。
做完这一切,她方才抬眸,望向他的目光中尚有几分湿气。
“少爷,”她轻声唤着,话语中竟带着几分颤意,“多谢你肯赶来救我,伯父他们可都还好?”
“一切都好。”他如此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自他口中说出,便在无形间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那眼下,我们要如何走出这阵法?”她又问。
然此番,司空堇宥尚未听完她的问话,眸光便蓦然一变,冷眼扫视周遭。
见他如此神色,黎夕妤也随之望去,竟瞧见诸多黑衣人正自四面八方走来。
他们走得不急不缓,手中未瞧见任何武器,却与先前那批敌人全然不同。
此次这批人,他们似是……很有信心!
黎夕妤下意识向司空堇宥身侧靠了靠,手心生出一把冷汗来。
即便她不会武,可这般强烈的杀意,仍旧令她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群人,绝非普通的杀手那么简单!
他们兴许受过特殊的训练,又或许是七皇子手下最强的一批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杀手们也已围在了四方。
但见他们齐齐有了动作,宽敞的衣袖下,竟飞出一条条铁链!
突然,司空堇宥一把将黎夕妤推开,挥舞着利剑迎了上去。
而黎夕妤被他猛地一推,眩晕感再度上涌,她便直直跌了下去。
铁链在她头顶上方挥舞着,那刺耳尖锐的碰撞声令她惊骇不已。
她见司空堇宥不知何时竟徒手抓上了一条铁链,而后猛地一扯,欲将对面敌人扯来。
然,那人却立即松了手,放弃了铁链,转而自腰间拔出佩剑,竟直直向黎夕妤刺了来。
司空堇宥见状,正欲前来解救,却突遭几条铁链围困,即将缠上他的腰肢。
他立即一跃而起,挥剑斩向铁链,竟将之生生斩断。
与此同时,那人也已逼至黎夕妤身前。
她正无力地坐在地上,突见一人向她袭来,迅速且凌厉。
这样的速度,比之先前那批杀手,分明要快上许多。
黎夕妤甚至没有任何时间思索什么,那剑刃便已然到了她眼前。
就在她以为此剑即将刺入她的眉心时,突有一道身影疾疾冲来,竟生生挡在了她的身前!
“嗤!”
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黎夕妤怔怔地望着那高大的身躯,只觉脑中“嗡”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剑最终刺入司空堇宥的腰际,他却似是察觉不到半点痛意,举剑便将那人斩杀。
而这时,突有十数条铁链齐齐飞来,司空堇宥未能及时躲开,便被铁链缠住了腰肢。
杀手们齐齐收紧铁链,黎夕妤只瞧见鲜血流淌在链条上,最终顺着链条滴落而下。
再去看司空堇宥的面色,竟蓦然间涨得通红。
就在这一刻,她竟不知哪来的力气,拔出“羽晖”,猛地站起身,向司空堇宥扑去。
她抓着刀柄,奋力斩向铁链,随后只见星火四溅,一根粗壮的链条便被她生生斩断。
随后,她正想要去斩下一根,却再度被司空堇宥推开。
但见他双眉紧拧,似有千斤之力,竟向着左侧旋转而去。
敌人似是未曾想到在这般境况下他竟还能动弹,立即便要再收紧铁链,然却是为时已晚。
但见司空堇宥执剑的右手高高举起,向着前方的敌人猛地挥去!
虽只是剑尖触碰到敌人的身躯,可这便也足够了。
几名杀手被划破了喉头,纷纷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倒下了。
有了这缺口,司空堇宥一把抓过那几根链条,向着周遭奋力挥去。
敌人在他这般强劲的挥打下,强些的尚能站住脚跟,可弱些的却齐齐飞了出去,跌倒在地。
一时间,铁链被司空堇宥尽数掌控。
他又是几个转身,铁链便齐齐展开,自他腰间褪去。
他一手抓过数根,向前方的敌人甩去。
此番,他们终是抵挡不住,纷纷倒地。
更有一人,竟被铁链直直穿胸而过!
这一刻的司空堇宥,浴血奋战,却令所有敌人心生忌惮。
可死士,倘若不能完成任务,那便唯有以死谢罪。
遂,尚且活着的敌人纷纷咬紧了牙关,拔出刀剑,攻向司空堇宥。
然此番,缺失了先前那得天独厚的队形与武器,他们又如何再占上风?
黎夕妤只觉一阵眼花缭乱,视线之中唯有青衫、黑衣,以及……鲜血。
她不知这场厮杀要何时才能停止,却知那鲜血中,定有司空堇宥所流下的。
半晌后,她只见前方一名杀手被长剑穿胸而过,待此人倒下后,司空堇宥的容颜便现于眼前。
周遭,再无活口。
她见他一身血色,却唯有腰间的衣襟被划破,汩汩鲜血尚在流淌。
他收回长剑,抬脚向她走来。
他面目如常,她却全身颤抖。
他越走越近,她却双腿酸软,直直倒了下去。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明白吗?”她听见他开口,如此道。
可她实在气力全无,浑身上下的伤势皆在这同一时间发作了。
“少爷,我……没有力气。”她的声音很小,却见他突然蹲下身,将脊背展露在她身前。
“上来。”他吩咐着。
黎夕妤只觉心头一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他又道,话语中多了几分凌厉。
遂,她终是努力地爬起,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伸手环绕着他的脖颈,便这般被他背了起来。
他的脊背是那般的宽阔,仿佛坚实的高山大地,稳固地支撑着她。
这一刻,身下这个仿若从天而降的人,彻底撼动了她早已死去的心。
他背着她,穿行在缭绕瘴气中,大步向前走。
黎夕妤却头昏脑涨,呼吸愈发不畅,眼皮似有千斤重,只想沉沉睡去。
“少爷,我好困啊。”她开口,声音越来越轻,向他诉说,“好想睡觉。”
“不准睡。”他立即回道,却是命令的口吻,“你吸入了太多瘴气,若是就此睡去,便会吸入更多,到时身中剧毒,我可没法子救你。”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动,便问,“少爷,那么方才,你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将我救下?”
“你若是死在这林中,父亲他会很难过的。”他如此回。
“哦,原来是这样。”她有些失落,却不由紧了紧手臂,感受着他的气息。
她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歪头望着他,一眼便能瞧见他的侧颜。
那几缕发丝愈发凌乱了,却显得他稍稍柔和了几分。
他的步伐很稳,她在他背上趴得很安逸。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困意。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然不出片刻便会忍不住地合上。
就在这时,司空堇宥又开了口。
“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林中生活着一大一小两只狼。小狼是大狼的孩子,母子二狼十分幸福。可突然有一天,一群人闯入了山林,手中拿着刀剑,将母亲杀死了。母亲临死前,发出长长悲鸣,示意小狼快些逃走,好好活下去。小狼却并未逃远,只是藏在了花草中,暗自将杀害了母亲的人记下了……”
他的嗓音低沉,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冰寒,可讲起故事来,仍是十分干涩。
黎夕妤听着,却勾起一抹苦笑,道,“少爷,你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那你猜,小狼最后可有替母亲报仇?”他却反问。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回,“狼最记仇,即便是……追到天涯海角,小狼也必定……会为母亲报仇……”
她说着,双眼已眯成了一条缝,意志愈发薄弱。
“这个答案,日后我再告诉你。”他的声音飘进耳中,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
“阿夕,不准睡。”
“……”
黎夕妤终究还是闭了眼,意识渐渐涣散。
“阿夕,振作起来。”
她听见他仍在唤她,可她实在已睁不开眼了。
他的脊背与肩头如此舒适,倘若就此沉沉睡去,也挺好。
可是突然,身下的人猛然一颤,步伐竟乱了起来!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觉心中一紧,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缝。
“少爷,出了何事……”她已近气若游丝,好在与他的左耳靠得很近,她相信他可以听见。
“无事。”片刻后,司空堇宥回着。
可他说着无事,黎夕妤却渐渐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只因他原本稳健的步伐,变得越来越乱,越来越慢,甚至渐有趔龃之状。
起初黎夕妤尚不解,可随着她神智的逐渐恢复,一颗心越提越高后,终是明白了。
她险些都要忘了,身下这个人,他受了伤啊!
是替她挡下的那一剑啊!
不知怎的,黎夕妤的眼眶蓦然变得红润起来,她轻咬下唇,带着哭腔,“少爷,你放我下来吧……你不要管我了,我走不动,你快些离开吧……”
“你在胡说什么?”他低呵,却强自咬牙,努力令自己走得更稳些。
“少爷,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林外尚有三十万大军等着你,你不能出事……”她又道,“我的这条命,本就是你救下的,我可不想再欠你一条命……”
“你给我闭嘴!”突然,司空堇宥冷冷地呵斥,却将她背得更紧了,“既然知道命是我的,那么我不准你死,你便给我好生生地活着!否则,你即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我也绝不会饶过你!”
分明是威胁恐吓的话语,然此刻听在黎夕妤耳中,竟令她的一颗心,颤了又颤。
她终于知道,这个人,这个自最初便救了她的人,从未曾想过要抛弃她。
“听着,眼下我们已走出阵法,只要继续向前,最多一柱香的时间,我们便能走出这片林子。”他又开了口,“所以,你务必要给我坚持住。”
他正说着,陡然间又是一个趔龃,身形再度颤了颤。
这令黎夕妤更加心酸。
她的头脑愈发昏沉,若再这般下去,她不出片刻便会陷入沉睡。
可她不能睡……
蓦地,她咬了咬牙,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他赠予她的“羽晖”。
而后,但见她拔出匕首,竟迅速刺进自己的手臂!
一时间,彻骨的痛意涌上大脑,她立即便清醒了。
她只觉司空堇宥的身形蓦然一顿,他却并未说什么,复又继续向前。
而这时,她再仔细打量这片林子,却发觉周遭一片昏暗,令她看不真切。
她遂仰头望天,却见天色渐暗,太阳不知何时竟已落下。
她复又垂首,却见司空堇宥的额间有汗珠溢出,染湿了他两鬓的发丝。
她正想伸手去替他擦拭汗水,他却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般,蓦然道,“乖乖趴着便是。”
她便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不时以袖掩面,隔离瘴气。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已大暗,前方却隐有水流声传来。
黎夕妤心中一喜,连忙问,“少爷,我们可是快走出林子了?”
“恩。”他淡淡应着。
随后,她便于心下默默数着,待她数到第八十七步时,他们终是走出了这片弥漫着瘴气的林子!
新鲜空气扑鼻而来,这一刻于二人言,宛若获得新生。
林外有条小溪,潺潺流水,叮咚作响。
然今夜无星无月,却有阵阵狂风刮过,天地间更是一片灰暗。
司空堇宥将黎夕妤放了下来,四下里张望着什么。
黎夕妤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手臂上的伤口正隐隐作痛,她的力气却在一点点恢复。
却见司空堇宥腰间的衣襟已被鲜血浸得透湿,他伤的……应当很重!
“少爷,你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她说着,抬脚便向河边走去。
司空堇宥此番没有阻拦,只是默然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的身影。
走至河边后,望着涌动的水流,她抓着匕首在衣裙上一划,便撕扯下一块布料来。
而后,她蹲下身子,将布料放入水中,一边清洗,一边思索着稍后替司空堇宥清理伤口一事。
可她洗着洗着,手上动作却突然顿住。
她凝眸望着水面,只觉水下似有什么物体,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不由得揉了揉眼,再望去。
此番,即便是天色灰暗,她仍是看清了水下之物。
此时此刻,正与她四目相对的,竟是……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