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玥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却显得颇为窘迫,更是不敢去看司空堇宥的目光。
“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几名杀手,兴许是这缘故,才沾染了些许血腥之气。”闻人玥低声回道。
司空堇宥闻言,轻轻点头,“看来那倒是实力不俗的杀手了,否则以你的身手,不该如此。”
“呵……”闻人玥不自在地笑了笑,“倒也不至于受伤,少爷无须担忧。”
冷风呼啸,吹起二人衣角,将闻人玥身上的血腥之气,吹去了更远处。
司空堇宥微微颔首,凝眸望着闻人玥,目光犀利,且多了几分冰寒之意,冷冷地道,“今日军中出了大事,阿玥你可知晓?”
闻人玥先是一怔,随后面露惊异,不解地问,“军中出了何事,还望少爷明言。”
“安乐郡主与阿夕不知所踪,应是被人抓走了。”司空堇宥的嗓音更加冰寒了,一双眼眸直直地望去,似是想要一眼窥破眼前女子的心思。
但见闻人玥身子一僵,惊诧之色愈发浓郁,“怎会发生这样的事?郡主与阿夕失踪了多久?少爷可有寻到她们的踪迹?”
闻人玥连连发问,然这般佯装出来的担忧与紧张,却令司空堇宥骤然生了怒。
他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再不似先前那般的温和,目光瞥向远方的黑暗,阴冷无比地道,“我已派人大力找寻,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正如他对她的情绪了若指掌,她跟在他身边多年,同样也能够十分准确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知晓他此刻愤怒且烦闷,闻人玥暗自垂首,出声安抚道,“少爷担忧阿夕,这样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还请少爷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且我相信,阿夕姑娘吉人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退下吧。”司空堇宥抬起头,凝望着幽暗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吐出这三字。
可紧紧攥在一处的双手,却越握越紧,甚至有指甲陷入皮肉,轻轻浅浅的痛感传入大脑,却也算不得什么。
闻人玥不再多言,向他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步入了帐子。
待她离开后,司空堇宥的目光便直勾勾地盯着那帐子,冷若寒潭,深似海。
片刻后,他转身,走至一处隐蔽之地,将身形藏匿,双眸仍旧盯着那帐子,却不敢眨动半分。
他便这般独自一人站在此处,任由冷风吹拂,一动不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那帐子终于有了动静。
它被人掀开,而后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走出,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并无异样后,方才迅速离去。
瞧见这黑影走出帐子的那一刻,司空堇宥心底那最后一星半点的希冀,也终究破灭。
他握紧了双拳,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跟随在黑影后,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半点也不曾被前人发觉。
这样的感觉,可曾有人体会过?
仿佛置身于十八层地狱,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皮肉都遭受着可怕的折磨,似有千万斤重量的石块,正压在身躯之上,要将她的骨肉生生压碎。
原来,所谓的粉身碎骨,也不过如此。
可如若能够好生地活着,谁又愿意忍受这般摧身碎首之痛?
她站在厚重阴暗的门前,凝望着那狰狞诡怖的大字,胸膛之中那颗缓缓跳动的心,渐渐失去了温度。
她回首,望着漆黑无边的空荡,竟然头一次发觉,原来踏上这条路,便当真再无人相伴。
在这道门的更深处,似是有着什么,正牵引着她的心魂,催促着她跨过门槛,向前走。
她暗自垂首,静静思索了片刻,最终发觉心底空荡荡的,什么也记不起了。
故而,她未曾踌躇太久,便缓缓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在这条路上,除了眼前的门,她便再也看不见任何。
一切都是漆黑的,一切都是空洞的。
“黎夕妤!黎夕妤!”
突然,耳畔隐隐传来一阵呼唤,是个女音,还有些焦促。
她怔了怔,蓦然便停下了步子,迷茫地环视周遭,企图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黎夕妤,你醒醒啊……我已经拿到了匕首,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可她什么也没瞧见,那道呼唤却并未停歇。
“醒醒啊……你醒醒啊……”那声音仍在持续着,甚至伴随着阵阵呜咽,这说话的人,仿佛在哭泣。
她愈发茫然了,只觉这声音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任何。
而前方,在那道门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她,她认为自己应当前往。
遂,她再度抬脚,继续向前走。
可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触碰到门槛之时,那道呼唤愈发强烈了,“黎夕妤,姐姐……你快醒来啊!你若是不醒来,我又该怎么办……姐姐……”
姐姐?
她眨了眨眼,心底隐隐作痛,却因着这样的称呼,而颤抖了起来。
“姐姐……姐姐……”
这呼唤声不停歇,一遍又一遍地传来,令她的心更加疼痛。
她也不知怎的,最后又深深望了眼前的门槛一眼,便蓦然转身,不顾一切地迈步跑着。
她隐约发觉,她并不想迈入那门槛,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睁开眼,视线之中一片朦胧,眼前隐约有个女子,双唇张张合合,正在说着什么。
有阵阵剧痛传进大脑,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黎夕妤在那阵阵呼唤声中逐渐恢复了意识,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明,瞧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竟缓缓勾起了唇角。
“绮迎……”她虚弱地开口,声音轻小无比,竟显得气若游丝。
厉绮迎哽咽不已,却努力地点头,手中抓着一把匕首,殷切地望着她,“姐姐,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救你?是先将这该死的铁锁斩开,还是先……”
“不……”未等厉绮迎说完,黎夕妤便开了口,“……绮迎,你转身,向前走……”
几乎是下意识地,厉绮迎便听从了黎夕妤的吩咐,迅速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直至她到得石墙边,方才停下脚步,复又转眸望着黎夕妤。
“好……”黎夕妤又扯出了一抹笑意,“还记得……他们是如何离开的吗……”
厉绮迎回想了片刻,而后点头。
“伸手,按在那里,将门打开……”黎夕妤的眼帘渐渐垂了下去,她已无更多的力气,“你带着匕首,逃得……越远……越好……”
当她话音落下,厉绮迎却并未依照她的吩咐去做,反倒折身走回,站在了她的面前。
黎夕妤面露惊异,蹙眉,“走啊,你……快走啊……”
“不!”厉绮迎却断然摇头,“要走,我们姐妹二人一起走!”
心底有阵阵暖意升起,可黎夕妤知晓自身情势如何,便道,“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救我……你先离开此处,再去寻人来救我……”
听了这番话,厉绮迎沉眸思索了片刻,却仍有些犹豫,“可是姐姐……我怎能将你一人丢在此处?”
“时间不多了……你快走!”黎夕妤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已是命令的口吻。
终于,厉绮迎咬住下唇,泪水肆虐着划过脸庞,倔强地转身,再不回头。
当那堵石墙升起,后又落下,听着冗长的声响,黎夕妤却轻轻松了口气。
而此时此刻,这间石室终于仅剩下她一人,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垂眸望着身下的血泊,瞧着倒映出的自己,竟轻轻笑出了声。
她这一生,走得艰难又坎坷,在母亲离世后,在遇见司空堇宥前,她尝尽了人世间的无情与寒冷。
而遇见司空堇宥后,她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点点的不同,可就是这一点点的不同,令她坠入了无尽深渊。
在这深渊里,她几乎从未享受过半刻安宁,却心甘情愿地沉沦,不曾有过半点后悔。
而那个人,那个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内心温暖柔和的男子,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都深深地记在了心底。
此生,能有这样一段情,有这样一段不同的经历,纵是她死了,也再无遗憾了。
只是,仍旧……仍旧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啊!
血泊中的自己,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的力气流失殆尽,眼皮愈发沉重,又将缓缓合上。
却就在这时,前方的石墙再度升起,有人走了进来。
黎夕妤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抬眸,向来人望去。
那是闻人玥,一身冰冷,一身恨意的闻人玥。
她快步走近,目光太过阴冷,满心的愤恨毫不掩饰地凝聚在了双眸之中。
“本想让你再多活几日,可如今看来,你再多活一分一刻,于我而言都是最大的威胁与折磨!”闻人玥冷冷地开口,心中只剩下恨,甚至未曾发觉厉绮迎的不见。
“那么……你想以怎样的方式,让我死去?”黎夕妤低低地出声,一颗心竟格外地平静。
闻人玥目光下移,望着那血肉模糊的锁骨,笑得阴森可怖,“若是生生扯下你这根骨头,想必你立即便能去见阎王!”
闻人玥说着,抬手便要去抓吊在黎夕妤身上的铁链。
“你若胆敢再动她半分,我保证,你会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的男音响起,他的嗓音回荡在石室间,传进黎夕妤的耳中,蔓延至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