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空无一人,陈设丝毫未变,只是那空荡的桌案上,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黎夕妤眸光一暗,不敢在这时伤神,连忙关了门退出,而后又进了自己曾经的闺房。
房中格局没有任何变化,却令黎夕妤觉得有些陌生。
见屋中空无一人,无半点生气,她正要转身走人,眼角却突然瞥见床榻之下的几册竹简。
她不由得向床边走去,将竹简取了出来。
共有三册,是她曾经自书房偷偷带出来的,还未能细细读完。
黎夕妤没有片刻迟疑,竟将这三册竹简塞进了宽敞的袖中,带出了偏院。
她并未放弃希望,而是不动声色地向昕沫苑走去。
她还记得那日黎未昕放下的狠话,“我会把这丫头留在身边,叫她好好服侍我……”
九皇子于京中寻觅数日,也未曾找到司桃。
兴许,司桃根本就没有被赶出黎府,她就在昕沫苑!
黎夕妤快步走着,一路上黑纱飘拂。而她脸上贴了东西,故此不担心会被旁人瞧见容貌。
走向昕沫苑的途中,往来之人越来越少,此时此刻这府中的下人多半都去帮司空堇宥寻找玉佩了。
这于她而言,倒真是个大好的机会。
当她踏入昕沫苑,穿过那条回廊时,一颗心终究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就在这里,在这冰冷的屋檐下,因着大夫的一句谎话,她的一生彻底改变。
也是在这里,她被生身父亲狠心剜了心头血肉,曾经最深爱的男子背叛了她……
陡然间,黎夕妤只觉心口一阵憋闷,似有什么东西堵着,令她觉得不适。
她蹙了蹙眉,抬脚向前走去。
此刻这昕沫苑的主子不在,仆人也未瞧见一个,院中三道门,却有一道是敞开着的。
黎夕妤向着那大敞的门走去,还未走进,便听闻一阵刺耳的声响传出。
“你是怎么做事的?这般不小心,又想挨打了吗?”随之响起的,是一女子愤怒的吼声。
待走到门前时,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一名婢女背对着她跪在地上,身形瑟缩,似是怕极了。而在她周身,是碎了一地的瓷片。
还有一名婢女正笔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那跪地的婢女,“这些可都是小姐最心爱的花瓶,你等着受死吧!”
见此情形,黎夕妤不由于心下冷笑。
不愧是黎未昕的奴仆,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东西。
至于那跪地的婢女,身形消瘦,浑身颤抖,发丝挽成两个百合髻,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卖来的丫头,还真是命苦。
黎夕妤正想动身向前走,突然一道凌厉的吼声自身后响起,“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昕沫苑?”
黎夕妤立即转身,但见回廊中站着一婢女,正气势汹汹地瞪着她。
她立即抬脚,打消了继续逗留的念头,向院外走去。
到得那婢女身侧时,她淡然拱手,压低了嗓音,道,“小的乃司空府家仆,此番我家少爷的玉佩掉落在贵府,小的是为寻玉佩而来,却没想竟迷了路。”
那婢女狐疑地打量了黎夕妤片刻,而后道,“我本也是替堇宥少爷寻找玉佩的,方才听人说那玉佩已经找到了,你便快些回去吧。”
黎夕妤闻言,佯装大喜,“当真找到了?那小的这便去寻少爷!”
她说罢,抬脚绕过婢女,却又陡然间顿住,“额……这位姑娘,你看……小的眼下迷了路,不知姑娘能否在前引个路?”
“跟我走吧。”那婢女说着,向院外走去。
黎夕妤默默跟在她身后,听见她小声嘟囔着,“多大的人了,竟还能迷了路。该不会司空府的奴仆都似他这般?”
听闻此言,黎夕妤暗自冷笑,却不再开口。
半盏茶的时间后,那婢女带着她回到了花园。
她一眼便瞧见,那立于花园正中的一抹青衫。司空堇宥凝眸远眺,似在寻找着什么。
待看见她归来后,他的眼底有一抹光亮一闪而过。
“少爷,是小的没用,未能替您寻回玉佩。”黎夕妤垂眸,有些失落。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
“方才我已将玉佩寻到,你无须自责。”他开口说着,话语之中含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就在这时,突有一名家丁疾疾跑来,他站定在司空堇宥面前,面露难色,拱手道,“堇宥少爷,我家老爷命我前来通报,那文书尚未找到,眼下将近午时,还请二位随我前往宴堂,以用膳食。”
“不必了。”司空堇宥却一口回绝,负手道,“请转告黎大人,晚辈先行告辞,明日再来取回文书。”
他说罢,没有半点迟疑,转身便走。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的身后,向府外而去。
坐在马车中,黎夕妤仍是不解,遂问,“少爷,为何不等下去?到了明日,不知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你的脸色很差,”却听身后的男子如此开口,“明日再来吧。”
短短一句话,语气仍是那般漠然,却听得黎夕妤心头一暖。
车身一路颠簸,她感受着男子的气息,心底一阵悸动。
回到司空府时,只见府门前停着一驾马车,车身华贵,来自于长公主府。
二人下了马车,守门的家丁立即来报,“少爷,郡主已等候多时。”
不想家丁话音未落,便听见女子的一声呼唤,“堇宥哥哥,你回来了!”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入了府,黎夕妤暗自垂首,想要默默离开。
却在这时,厉绮迎唤住了她,“黎夕妤,你给我站住!”
“公主,有何指教?”黎夕妤转眸,透过黑纱,冷冷地望着厉绮迎。
“哼!”但闻那高贵的郡主一声冷哼,双手环抱在胸,趾高气昂地嚷嚷着,“别以为你换了男装,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堇宥哥哥身旁!”
黎夕妤闻言挑眉,冷笑道,“郡主,不若你也换身男装,试试看能否跟在少爷身边?”
“你!”厉绮迎陡然间暴怒,伸手指着黎夕妤,“黎夕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郡主如此无礼!”
黎夕妤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目光冰冷,不作回应。
眼看厉绮迎的一张小脸越涨越红,司空堇宥终是出了声,“不知郡主驾临,所为何事?”
听见他开口,厉绮迎的神色立即有所转变,她上前两步,道,“堇宥哥哥,我是来恭贺你的。”
司空堇宥的面色无甚变化,“若非有郡主相助,我兴许无法完成比赛。”
他说着,拱手揖礼,“郡主,多谢。”
“堇宥哥哥,你若当真想谢我,便答应我一个请求,可好?”厉绮迎一把攀上他的手臂,满含撒娇的意味。
“……”他下意识抽回手,不语。
“堇宥哥哥,你带我一同去边关吧!”
“边关战事不休,境况艰苦,郡主身份尊贵,还是留在京中最为妥当。”司空堇宥一口回绝,神情淡漠无比,似是只当厉绮迎这是一时兴起。
可在黎夕妤看来,厉绮迎兴许……是认真的!
“堇宥哥哥,你就带我去嘛!”陡然间,厉绮迎再度攀上司空堇宥的手臂,此番抓得很紧,如何也不愿松手,“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并且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厉绮迎仰头望着司空堇宥,一双眼眸明亮且满怀期冀。
黎夕妤也随之望向司空堇宥,只见他目光冰冷,沉声道,“郡主,你可知只要你出现在我身边,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麻烦!”
此言甚是直接,冰冷又无情,黎夕妤倒是听惯了。
至于厉绮迎……她眼眸大张,不可置信地望着身侧的男子,似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堇宥哥哥,你……你说什么?”厉绮迎缓缓松开了攀附着司空堇宥的双手,眼眶之中渐有泪水萦绕。
“郡主,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司空堇宥没有回答厉绮迎的问话,仍是冷冰冰地道,“至于那日答应过你的事情,明日必会叫你满意。来人,送郡主回府。”
他话音刚落,那守门的家丁便跑了来,恭恭敬敬地立在厉绮迎身边,“郡主,请随……”
“不必了!”厉绮迎愤然开口,盈着泪的目光不离司空堇宥,其内却充斥着倔强,“本郡主自己走!”
她说罢,赫然转身,小跑着出了府。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被黎夕妤瞧了个真切。
“郡主这样哭着回到长公主府,少爷便不怕会惹祸上身?”黎夕妤转眸望向司空堇宥,话语之中含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然,男子只是漠然地瞪了她一眼,便犹自转身,向着府中走去。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身后,出声问着,“少爷,你究竟答应过郡主何事?可是与我有关?可是那日……为了帮我才答应了她?”
黎夕妤一连抛出三个疑问,司空堇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向前走着,不作回答。
她无奈极了,憋闷感再度涌上心头。
“少爷……”她正想说些什么,突觉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而来,“噗……”
她没能忍住,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随后她只觉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尽数消弭,令她不由直直下坠,跌倒在地。
腥浓的气息扑入鼻中,与正常血液的气味有些不同,她转眸,瞧见衣襟之上,那一处刺目的乌黑,宛如一朵黑色妖姬。
她竟……再度口吐乌血!
眩晕感随之袭来,黎夕妤却在这时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速速出府去请大夫来。”
她正要回首去看他,却突觉腰间一紧,竟被他一把抓了起来。
他抓着她毫不费力,她却凭空坠着,一路颠簸摇晃,只觉天旋地转,不适感愈发强烈了。
待回到客房,黎夕妤的意识已渐涣散,却再度被他粗鲁地扔到榻上,后脊硌得生疼。
被他这么一扔,她全身的伤口似是在同一时间发作了,剧痛袭遍周身,疼得她龇牙咧嘴,目光一片清明。
也正是在这时,那三册藏于袖间的竹简,滑落而出。
“那是何物?”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自身侧响起。
黎夕妤连忙抓着三册竹简藏于枕下,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是我自黎府带回的书册。”
司空堇宥满眼不屑地瞥过她,那意味相当明确:本少爷可没心思抢你的东西,瞧把你紧张的!
黎夕妤随即侧卧在床,背对着司空堇宥,双眼一闭,佯装假寐。
屋内一片沉寂,身后的男子未曾发出半点声响,黎夕妤却觉自己的一颗心,竟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来。
她知道,他默然而立,是为了等大夫的到来。
不知不觉,她已在这司空府,住了半月有余。
而司空堇宥,她的救命恩人,他生性残暴薄凉,却会在遇到危难时挡在她的身前,护她周全……
会在黎府设法为她制造机会,让她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司桃……
会为她周详考虑,令她不必于人前暴露身份……
会带她策马扬鞭,驰骋于大街小巷辽阔草场,任由猎猎风声自耳畔呼啸……
她与他,相识不过半月之久,却已然经历了如此之多……
而她渐渐发觉,他全然不似传闻中那般残暴嗜血,且他有勇有谋,才智过人,乃是人中龙凤!
黎夕妤不知怎的,但凡一闭眼,脑中闪过的全部都是司空堇宥,她越是想要甩开他,他的容颜便越发清晰。
半晌后,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坐起身,直直地望着床边的男子。
“堇宥少爷!”她开口唤他,引来了他的目光,“先前你曾对郡主说,她于你而言是个很大的麻烦。而我想问,那么我呢?”
她见他的目光微微一变,便又道,“我在你的身边,也同样是个麻烦吗?”
“你?”但见司空堇宥挑眉,冷笑道,“你比郡主还要麻烦!”
一句话,听得黎夕妤的心,微微一沉。
不知为何,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黎夕妤缓缓垂首,“哦。”
她淡淡地回了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却突然,她的下巴被他一把挑起,肌肤触及他指间的冰凉,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眸中光华流转,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一时间,黎夕妤发觉自己的心跳,似是慢了半拍。
四目相对,她只觉往后的年年岁岁,花开花落,似都在这人眼中。
而后,她见他启唇,轻声道,“可我不……”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司空堇宥未能将话说完,便立即收回手,负手立于她身侧。
至于黎夕妤,她蹙眉向门边望去,只觉那声响分外嘈杂。
“进来!”她沉沉开口,难掩心底的不悦。
她说罢,便见房门被人推开,挎着药箱的大夫进了屋。
“少爷,老夫来迟了。”大夫拱手道。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这位姑娘先前口吐污血,还请大夫悉心诊治。”
随后,大夫走至黎夕妤身侧,伸手探上她的脉搏,细细把着。
片刻后,大夫收回手,问道,“姑娘,十二个疗程的药方,你可都有按时服用?”
黎夕妤闻言思索了片刻,而后道,“仅有两次事出有因,未能按时服药。但十二个疗程,确是一次也未敢忘记。”
“既是如此,应当不会出差错才对……”大夫说着,转而望向了司空堇宥,“可不知为何,这姑娘体内的毒素并未清除,且渐有扩散之势。”
听闻此言,黎夕妤陡然一惊。
“为今之计,唯有将姑娘后脊处那块被恶犬啃噬过的皮肉切除,方能阻止毒素的扩散。”大夫很快提出了解决方法。
可黎夕妤听后,却连连蹙眉,“大夫,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若是继续服药,能否令毒素清除?”
“唉……”大夫长叹一声,摇头道,“这毒素在姑娘体内残留时日过久,药物已无法根除。姑娘若想活命,唯有此计。”
“这……”
“切!”
黎夕妤尚未能接受此事,司空堇宥却突然开口,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切”字。
听见他的声音,黎夕妤沉默了片刻,而后向着大夫轻轻点头,低声道,“那便……有劳大夫了。”
见黎夕妤同意切肤,大夫立即便开始准备了。
他自药箱中取出一柄小巧的匕首,而后走向桌案,点燃了烛火后,复又将刀刃放在火焰之上来回烤着。
片刻后,大夫折身而返,自药箱之中取出一支木棒递给黎夕妤,“姑娘,你将这棍棒咬在口中,可减轻些许痛意。”
黎夕妤闻言,却立即摇头,“大夫,您尽管动手便是,这东西,我不需要!”
曾经被人生生剜下心头血肉,那时的疼痛她都忍了下来,又何惧此刻?
“姑娘之勇,令老夫佩服!”大夫由衷地夸赞着,而后又取出药酒与纱布放在床边备着,对黎夕妤道,“还请姑娘褪去衣衫。”
听了这话,黎夕妤竟下意识看向司空堇宥,面上有些窘迫,“少爷,还请你暂作回避……”
她正说着,竟见司空堇宥一把夺过大夫手中的匕首,冷冷地出声,“烦请大夫先行回避,接下来的事宜,交由我来做便可。”
“这……”起初大夫有些为难,可他见司空堇宥满目冰寒,便立即退了出去,“是……是……”
见状,黎夕妤愕然,她呆怔地望着司空堇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个人,他竟然……竟然把大夫赶走了!
他则一脸不耐地盯着她,手中抓着匕首,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黎夕妤与他对视良久,方才明白他的意味。
“不!”她下意识摇头,反抗着,“不要你来!”
可她反抗的下场便是,他越发的不耐,脸色越发的阴沉。
随后,但见他伸手,竟直直向她肩头探来!
“你……你要做什么!”黎夕妤连连后退,紧紧抱着棉被,护在周身。
却见司空堇宥蹙眉,甚是不悦,“你想死?”
黎夕妤闻言,下意识摇头。她自然不想死。
随后,但见司空堇宥目光一转,冷冷地瞪着她,眼底的意味相当明确:不想死,还不乖乖配合?
他的神色太过决然,令黎夕妤不敢再反抗。
她沉默了片刻,而后垂首,暗自咬唇,松了棉被,伸手探至腰间,颤抖着解开了那相互缠绕着的结。
她的动作极轻极缓,下唇被她咬得泛了白,肩头却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因着炎夏,即便是男装,她也仅穿了这一件外衫。
待外衫褪去,一块乳白色锦缎吊在她脖间,将她的身子轻轻遮掩。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仍是觉得万般羞耻。
她察觉得到男子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打量着,那种被人一眼瞧尽的感觉,令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羞愧万分之时,身前的男子突然开了口,只听他道,“你这身板,实在令人生不出半点兴致。”
听闻此言,黎夕妤只觉心底有股热浪直直上涌,她既羞耻又窘迫,却下意识垂首,望着自己的身子。
她的肌肤很是白皙,却因常年缺失营养,导致身子板纤瘦无比,以至于未能正常发育。
正常的姑娘家,在她这个年纪,应已渐渐丰腴,肌肤盈润饱满,吹弹可破。可她呢?她的胸脯只是微微隆起,以至于那肚兜吊在身上都嫌大,加之她太过纤瘦,一眼望去竟只剩骨架,无半点肉感。
倘若只是如此,又怎么足够?
她的手臂、脖颈、甚至后脊,但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皆是疤痕遍布,一道又一道的暗红,触目惊心。
还有……
她的心口处……
遵循医嘱,她已有数日未曾包裹纱布,此刻能瞧见那狰狞的大坑正渐渐结痂,红黑相间的皮肉在这一刻显得惨不忍睹。
是啊……
这样的身板,又有谁会感兴趣呢?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烫着,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趴在床榻上。
她知道,她的脊背,也同样狰狞可怖。
随后,她察觉到男子有了动静,便暗自咬牙,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后脊的肌肤,那冰凉之感令她浑身一颤,大脑嗡嗡作响,一颗心慌乱地跳动着。
紧接着,彻骨的疼痛涌遍全身,她猛然瞪大了双眸,却死死咬唇,一声不吭。
很快,她的额间有豆大的汗珠溢出,面色苍白无比,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棉被,指节泛了白。
好在司空堇宥下手干脆利落,快,准,狠!
仅仅一刀,便削去了她那块曾被恶犬撕咬过的皮肉。
随后,他拿起事先备好的药酒,替她擦拭清洗伤口。
酒水沾染上肌肤的那一刻,黎夕妤双眉紧拧,仍是忍不住地低低哼了一声。
这感觉太过熟悉,可比之她先前被剜心,却又好过百倍千倍。
她任由司空堇宥替她清洗包扎着,一双眼眸却逐渐变得冰寒。
从此后,她这身上,一前一后,便有两个坑。
加之满身鞭痕,十六载的痛苦,全是那些人害的!
如此这般的深仇大恨,要她如何放得下?
她正被恨意侵蚀,肩头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而后她便觉身子一轻,竟被司空堇宥抓着坐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她紧张地开口,下意识伸手护住胸前。
司空堇宥挑眉,未曾开口,却兀自动起手来。
他抓过纱布,自她腋下绕过,替她包扎着后脊的伤口。
“砰……砰……砰……”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正狂跳不止,几近跃出胸膛。
他的动作不算轻柔,甚至有些粗鲁,牵动着她的伤势,生生地疼着。
可他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她周身,令她浑身上下一阵燥热,双颊涨得通红。
纱布自她周身缠绕着,一圈,又一圈……
肚兜在这缠绕中变了形状,却渐渐勾勒出她身形的轮廓,那是少女的气息。
终于,他停止了缠绕,于她腋下将纱布打了个结,包扎便是完成了。
“阿夕。”
突然,男子开口,沉声唤着她。
黎夕妤面色通红,羞怯极了,小心翼翼地抬眸,望着他。
“若是累了,便早些歇下吧。”他又道,却收整着药酒纱布,向屋外走去。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竟全无半点变化。
黎夕妤不由轻叹,她可是羞愧愤恨无比,而他却连半点旁的情绪也未生出,还真是冷漠啊。
她缓缓披上外衫,转而侧卧在床,轻轻闭了眼,只觉头昏脑涨,困意来袭。
她便在疼痛、愤恨、与羞愧的驱使下,进入了梦乡。
黎夕妤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待再度睁眼,竟已到了第二日辰时。
房门被人推开,竟是司空堇宥亲自端着汤药前来。
瞧见他的身形,她脑中赫然闪过昨日的景象,羞愧之感再度上涌。
她立即坐起身子,于慌乱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稍后我会去黎府,你若想继续修养,可以选择不去。”司空堇宥淡然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去!”黎夕妤却斩钉截铁地道,她望着他,目光一派坚定。
只见他赫然转身,抬脚便走,“一刻钟后,前院见。”
黎夕妤自是不敢怠慢,她匆匆忙忙地起身,洗漱收整,乔装打扮,却无甚胃口用膳,便向着前院而去。
到得前院时,司空堇宥已在马车中静候,她迅速上了车,坐在他的对面。
马车一路驶去,黎夕妤透过黑纱,直直地盯着司空堇宥。
他面无情绪,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内气氛有些窘迫,黎夕妤一时间只觉坐立难安,双手掩在袖中,十指相互缠绕,竟有些紧张。
她不敢再去看他,便暗自垂首,一遍遍地深呼吸着。
她便如此煎熬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是到得黎府外,她犹如大赦,立即跳下马车。
三顾黎府,皆为退婚,只是不知今日,能否顺遂而返?
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到得正堂,黎铮与顾简沫的面色很是难看,却不得不挂上牵强的笑意。
“黎大人,小侄今日不便多做逗留,还望黎大人早些将文书交还。”司空堇宥开门见山,甚至也不落座,便站定在黎铮身前,冷冷启唇。
“堇宥啊,”黎铮赔着笑,态度十分虔诚,“伯父于昨夜辗转思索,最终认为,这个婚事……咱不能退!”
果然!
黎夕妤就知道,经过一夜,这黎铮必然会反悔!
为了黎未昕的后半生,即便是丢尽了脸面,他也绝不会轻易退了这婚事。
“黎大人,”却见司空堇宥赫然拂袖,面上凝了几分寒意,“昨日我们已达成共识,您也允诺会将文书交还,可今日却骤然反悔,是想失信于人吗?”
他冰冷的话语中含带着几丝怒意,又道,“还是在您看来,与我这等身份卑贱之人,无甚信用可言?”
“这……”黎铮连连蹙眉,面色由白转青,很是难看。可他又不得不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心平气和地道,“堇宥啊,伯父并非……”
“司空堇宥,你休要不识好歹!”却在这时,顾简沫的一声厉喝,打断了黎铮的话语,“你与安乐郡主暗中勾结,于人前毁了我们昕儿的名声,她此后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因此,这退婚一事……你休想如愿!”
听着顾简沫咄咄逼人的话语,黎夕妤下意识便望向司空堇宥。
只见他面色冰冷,眼底尽是不悦,甚至万般不耐地蹙了蹙眉。
见到他这般神情,黎夕妤知道,他已然不愿再继续与这二人纠缠下去。
“是谁说本郡主与人暗中勾结?”
突然,一道女音自屋外响起,话语中含着几分凌厉。
黎夕妤未曾想到厉绮迎会在这时突然出现,而对面的黎铮与顾简沫,更是大惊失色。
随着厉绮迎的到来,黎铮与顾简沫疾疾起身,一齐行礼,“见过安乐郡主。”
厉绮迎却径自走至顾简沫身前,眉梢轻挑,沉声道,“夫人,您方才……说什么来着?”
只见顾简沫身形一颤,一双眼眸在眼眶之中不停打转,却道,“郡主,您会否是听错了?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放肆!”厉绮迎扬声一喝,眉眼之中尽显怒意,“你当本郡主是聋子吗?方才本郡主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本郡主与司空府的少爷暗中勾结,故意于人前毁了黎未昕的名声!”
“郡主息怒,”黎铮连连作揖,额间渐有汗汽溢出,不时瞥向身侧的顾简沫,眼中尽是愤怒,“全是下官疏忽,下官未能……”
他正说着,厉绮迎却一声冷哼,“黎大人,自此刻起,本郡主不想听你开口。”
此言一出,黎铮身形一颤,却是再不敢出声,唯有恶狠狠地瞪着顾简沫,以眼神示意:还不赶紧求饶!
顾简沫见状,终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厉绮迎脚下,出声求饶,“郡主息怒,我……我只是一时口快,只是护女心切,并非有意诋毁郡主!郡主先前听见的一切,皆是我的无心之言,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如此狼狈害怕的顾简沫,倒是黎夕妤此生第一次瞧见。
曾经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姨娘,那个****欺辱打骂她的恶妇,今时今日竟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看她低声下气地跪倒在旁人脚下,看她惊慌失措地替自己开脱求情,黎夕妤的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
呵!
仅凭三言两语,厉绮迎又如何能够解气?
只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沉声开口,“来人!”
厉绮迎话音刚落,便见一位宫廷打扮的中年妇女走了来。
“花嬷嬷,这个女人她肆意诋毁本郡主,还不快给本郡主掌嘴!”厉绮迎愤愤然地吩咐着。
她说罢,但见嬷嬷站定在顾简沫身前,面目凶狠,冷冷地开口,“二夫人,得罪了!”
“不……不要……”
“啪!”
顾简沫正要出声求饶,那嬷嬷的手掌已然掴了下去,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于房中。
黎夕妤冷冷地瞧着这一幕,掩在袖中的一双手,轻轻握起。
这个花嬷嬷,她记得!
曾经厉绮迎来黎府找她的麻烦时,这个嬷嬷也曾狠狠扇过她一个耳光。
没想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嬷嬷掴人耳光的力道,还是丝毫未减!
仅仅一掌,顾简沫的脸颊之上便出现了一张泛了红的手印,五指印记真切,将她那满脸横肉打得颤了又颤。
“花嬷嬷,你可不能如此对我!”顾简沫伸手捂着脸颊,仰头望着花嬷嬷,眼眶之中渐有泪花溢出,“想当年你我二人一同侍奉长公主,我待你可是不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能这般忘恩负义?”
顾简沫不出声便罢,她这一出声,花嬷嬷下手倒是愈发狠戾了!
“啪!啪!啪!”
接连三掌,花嬷嬷用了全力,甚至将顾简沫打得跌倒在地!
“顾简沫,究竟是谁忘恩负义,你自个心里清楚!”只听花嬷嬷开了口,面目愈发狰狞,咬牙切齿地说着,“当年长公主待你恩重如山,若不是她,你一介奴仆何以能够嫁给已有一官半职的黎大人!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今日竟敢擅自诋毁郡主!顾简沫,你好大的胆子啊!”
“不!我不敢!”听闻此言,顾简沫立即出声求饶,“郡主,我知道错了,日后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再不敢了……求求您,您饶过我吧,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诋毁您啊……”
顾简沫声泪俱下,一侧脸颊红肿不堪,嘴角有丝丝血迹溢出,发丝凌乱,狼狈至极。
而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却只是漠然地观望着这一出闹剧,其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更不曾有半点动作。
突然,但见厉绮迎缓缓俯身,迎上顾简沫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双眸微眯,道,“二夫人,你可知道诋毁郡主是何等罪名?”
此言一出,顾简沫身子一软,跪坐在地。
而黎铮闻言,也随即下跪,拱手求饶,“郡主,求您开恩,下官日后定会严加管教,叫这不识好歹的妇人尝到苦头,绝不会再纵她冒犯您……”
“郡主,我知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过我,饶过我吧……”
夫妇二人连连求饶,这正堂之中稍显嘈杂,黎夕妤却漠然地观望着,唇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
“哼!”厉绮迎又是一声冷哼,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人,蓦然拂袖,“念在你曾侍奉母亲多年,今日本郡主便饶你一命,但倘若还有下次……”
“不敢……绝不会再有下一次!”顾简沫如临大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忘道谢,“多谢郡主开恩!多谢郡主开恩!”
“多谢郡主!”黎铮一边道谢,一边将顾简沫扶了起来,同时以衣袖擦拭着额间的汗水。
还未待他二人缓过气来,司空堇宥又开了口,“黎大人,今日趁着郡主在此,不若请她来评评理,看看这婚事……究竟当退不当退?”
“怎么?堇宥哥哥来找黎大人退婚,却被倒打一耙是吗?”厉绮迎再度挑眉,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却有片刻黯然,“黎府为了保全黎未昕的名声,便诋毁你我二人暗中勾结。呵,先前在屋外,本郡主可是将诸位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堇宥啊,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伯父认为……这婚当退!当退!”黎铮连忙开口,面色已由青转紫,“如今昕儿名声尽毁,那全是她咎由自取,你因此要退婚,也实属人之常情!”
黎铮说着,转而挥手,唤来一名婢女,“去,去书房将桌案上的文书取来!”
此番,因着郡主的介入,黎铮终是决意退婚。
待婢女将文书取来后,司空堇宥仔仔细细地查阅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方才拱手道,“黎大人,多谢成全!”
而后,他复又望向厉绮迎,“郡主,多谢!”
“告辞。”说罢,他犹自转身,向屋外走去。
黎夕妤连忙跟在他身后,一路出了黎府。
到得府外时,身后响起厉绮迎的呼唤,“堇宥哥哥,堇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