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去。”他开口,声音很轻,“这雨越下越大,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再奔波。”
黎夕妤闻言,突觉心头一颤。
她从未曾听见过他这般轻柔的声音,虽是因着气力不足,可言语中的关切,却是分毫不假的。
而他眉眼深深,一双眸子似是凝结了琥珀,光华璀璨,倒映着她的容颜。
这一刻,周遭似是静了。
黎夕妤听不见柴木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响,听不见洞外淅沥的雨声,她的眼中,唯有身前这个人,这个将她牢牢抓住的人。
遂,她顺从地收回脚步,在他身边坐下。
他松开了手,似是累极了,头枕在石壁上,缓缓闭了眼。
黎夕妤静静地望着他,瞧得出他满面的憔悴。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纷乱的人世。
黎夕妤转眸瞥了眼火堆,见火势渐渐小了,便挪了挪步子,到得火堆前。
她抓起一根木枝轻轻挑着,火焰自她眼前升起,带着阵阵暖意。
却突然,有人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枝,竟迅速将那火堆挑开,而后奋力扑打着火焰。
在他这般的动作下,不出片刻,火堆便彻底灭了。
黎夕妤惊异极了,正要出声询问,可话音到了喉头,竟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她大惊,身子却在这时不自主地下坠,落在了一堵肉墙之上。
而后,司空堇宥的容颜在眼前加倍放大,陡然间的黑暗令她格外不适,却也能察觉到来自于身下之人的紧张。
可此时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却令她心跳加速,似有热浪涌遍全身。
她不明所以,正要起身,腰肢却蓦然被司空堇宥揽住,她便再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她正趴在他的怀中,与他紧紧相贴,感受着他的气息,心底一阵躁动。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捂着嘴巴。
她想要起身站起,却被他揽得更紧。
这般情形,实在令她惊奇、慌乱、悸动,且无措。
她便唯有盯着他的面容,却见他扭头,一双眼眸正望着洞口。
黎夕妤也随之望去,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阵声响。
“他们跑不远,应当就在这附近,给我仔细地搜……”
雨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男音,终是令黎夕妤察觉到了危险。
那些人……终于还是追了来!
难怪司空堇宥要突然熄了火堆,难怪他不准她出声,难怪……他会这般紧张!
渐渐地,黎夕妤隐约听见了脚步声,那些人……似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她感觉到扣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感觉到有人已靠近洞口……
“追了这么久,天降大雨,我们连火折子都用不上,更别说寻找血迹了……”一人的声音格外清晰,似是就在洞口!
“我说兄弟们,好歹也休息会儿啊,在这里坐会儿吧……”那人又道。
听见这话,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眸,一颗心剧烈地起伏着,紧张地望着洞口。
倘若那人要坐在洞口,那么必定会发现那几棵矮木只是障眼法,而后冲入洞中……
黎夕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知道此刻的司空堇宥已无战斗能力,倘若当真被发现了,那他们便唯有死路一条。
她听见有脚步声正徘徊在洞口,那人似在寻找坐处。
“嘶……”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鸣声,是竺商君!
随着马嘶声的响起,洞外的人立时便有了动作。
“在那边,快追!”
脚步声渐渐远去,雨势却丝毫不见减退。
直至许久后,她方才察觉到司空堇宥缓缓松了口气。
他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二人直直相望,方才那紧张的氛围陡然间一变。
一时间,莫名的情愫上涌,萦绕在二人周身。
黎夕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却觉全身酥麻,一颗心狂跳不止。
“少爷……”她突然开了口,嗓音有些沙哑,声音亦是柔柔浅浅,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听见她的声音后,司空堇宥先是一怔,而后猛地松开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黎夕妤则立即爬起身,跪坐在旁,沉默不语。
方才那因为悸动而生出的燥热感,便在这沉默中,渐渐褪去了。
而司空堇宥,他不再动弹半分,呼吸渐渐平稳,似是睡着了。
“少爷?”黎夕妤试探性地唤着,却久久也未能听见他的回应。
她长舒了口气,便也靠坐在石壁上,缓缓闭了眼。
黑暗中,身侧有他的气息,她便觉安稳。
一日奔波,无论是心神还是身子,都已疲惫不堪。
她闭了眼,很快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黎夕妤只觉寒意侵体,将她冻醒了。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睁眼望着洞中的黑暗,大雨仍在倾盆而泻,不知何时才会停歇。
周遭的寒意令她觉得不适,便伸手探入衣袖,摸到了一个火折子。
她吹燃火折子,视线便亮了。
她走至一旁,将那被司空堇宥扑乱的木枝再度摆成一堆,而后引燃。
待火光升起,阵阵暖意便弥漫开。
她在这时回首,望向司空堇宥。
却见其侧卧着,正紧紧环抱着自己,额角有层层汗汽溢出,面色白得令人心惊,嘴唇却发了紫!
见他这般情形,黎夕妤心头一紧,连忙到得他身侧。
她伸手探上他的前额,触及肌肤后便是令她心惊的滚烫!
她再伸手覆上他的手掌,却是一阵冰凉。
“少爷?”她出声唤着,企图唤醒他。
可他未醒,身子反倒开始发起颤来。
见此,黎夕妤不由担忧起来,遂起身走向洞口,找了一棵相对干一些的矮木,拖了进来。
洞口被她堵了很多矮木,故此少了这么一棵,也无太大的影响。
只可惜雨势太大,树干此刻已是潮湿无比,若要用来引火,怕是不太可能了。
黎夕妤只好作罢,转而走回火堆旁,将所有的树枝都聚在一处,令火势大了几分。
经过这一番动作,她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可司空堇宥却仍旧不见半分好转。
他似是冷极了,就连双唇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着。
见他这般痛苦的模样,黎夕妤的心,也不由得揪起。
这个人,眼下之所以变得这般狼狈,全都是因为她!
思及此,黎夕妤不再迟疑,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襟。
与此同时,那塞在袖中的锦盒随之坠落。
她缓缓打开锦盒,但见其内躺着一只断裂的玉簪,正是因她而断。
她轻叹一声,将锦盒放在他的身侧,而后脱下自己的衣物盖在了他的身上。
而她此刻,上身便唯有一个肚兜挂着。
她咬了咬唇,坐在他身侧,伸手环抱着双膝,一双眼眸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本以为给他再盖一层衣物,兴许能够令他稍微暖和些,可渐渐她却发觉,此法……无甚效用!
司空堇宥仍是那般痛苦,额间的冷汗愈发地多了。
黎夕妤便再度伸手,将自己的衣物取下,而后轻轻打开他的手臂,再将衣物盖在他的身上。
而后,她竟也随之躺下,躺在他的身侧,与他相对而卧,并且伸开手臂,轻轻环抱着他。
她企图以此等方式令他温暖,他却突然也伸来一只手,将她紧紧环着。
他的大掌扣在她的后背,触及肌肤,令她一阵禁脔。
他抱得很紧,她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只觉寒意弥漫。
她的心起起伏伏,又羞又怯,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唯有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起初,他的身子仍有些颤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夕妤察觉到他的体温正逐渐回升。
而后,他的气息也愈发平稳,那清淡的气味,弥漫在她周身。
她便这般躺在他的身侧,被他紧紧揽入怀。
这仿佛是一种禁锢,兴许预示了他们二人间这一生的羁绊。
可黎夕妤此刻却觉得,倘若就此被他禁锢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终究,她轻轻闭了眼,安然睡下。
再转醒,已是一个时辰后。
脊背散着丝丝凉意,鼻中却涌满了熟悉的芳香。
黎夕妤缓缓张开眸子,入眼便是一片青色。
她先是一怔,眨了眨眼,发觉眼前竟是一人的胸膛!
她心中一惊,正想动弹,却发觉此刻她正被人抱着,那人的大掌放在她的背上,而此刻她的脊背……却裸露在外!
一时间,黎夕妤瞪大了双眸,连忙一个激灵挣脱开那人的怀抱,猛地跳了起来。
却见司空堇宥仍在沉睡,身上盖着她的衣物,面色十分难看。
恍然间,她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下意识垂首,便见自己的上身只挂着一块肚兜,手臂、脊背等皆裸露在外!
黎夕妤咽了咽口水,伸手探上司空堇宥的前额,见他已不再发烫,便一把夺回她的衣物,匆忙中穿好。
她转而望向洞外,但见夜色已不再那般黑暗,有了朦朦胧胧的光亮。
而风停了,雨也歇了。
“水……”
却在这时,司空堇宥微弱的声音响起,她却未能听个真切。
“少爷,你说什么?”她俯身,轻声问道。
“水……”他双眼紧闭,嘴唇干得发涩,一遍遍地唤着,“……水。”
水!
司空堇宥他,要喝水!
黎夕妤此番却犯了难,眼下身处这山洞,哪来的水?
“水……”
他似乎很痛苦,双眉紧锁,仍在轻声说着。
黎夕妤的心猛地一揪,似有针尖刺在心口,阵阵地疼。
她不再犹豫,抬脚便向洞口走去。
拨开了堵在洞口的矮木,黎夕妤钻出后,复又将其摆回原位,见一切无异常后,方才离开。
她仰头望天,只见天空灰蒙蒙一片,天色尚未亮,眼下应值寅时。
她向山林深处走去,一双眼眸始终望着周遭的大树。
只见片片树叶上盛着几滴水珠,那并非雨水,而是……露水。
她立即摘了两片树叶,而后凑向其它的树叶,一点点收集着露水。
天色很快就会亮起,她必须要赶在那之前,收集好足够的露水,送去给司空堇宥。
她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叶中的水会出个什么闪失。
她便如此穿行在山林之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待她终于集满了两叶的露水后,天色竟已全然大亮。
她遂原路返回,即便心中再焦急,也不敢放快了步子。
待她最终到得洞口,望着那堵在洞口的矮木,一时间不由蹙眉。
随后,她缓缓伸出一只脚,企图将那些矮木踢开。
可就在这一番动作中,她的左手轻轻一颤,叶中的露水便洒落了大半!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集来的,就这么洒了!
她心疼极了,却不敢多做停留,连忙进了洞。
司空堇宥仍未转醒,唇色愈发苍白,她立即跪坐在地,将左手中的树叶凑向他的唇边。
露水滑下,一点点渗入他的唇中,滋润了他干燥的唇。
可他此刻平躺着,又无吞咽意识,露水便很难流入他的喉中。
黎夕妤见状,将左手叶中的露水倒进右手叶中,而后轻轻将司空堇宥的脑袋扶起,令其枕在自己的腿上。
她再将右手的树叶凑至他唇边,缓缓喂他喝下。
此番,他的喉头终于开始蠕动,咽下了叶中的露水。
待他将露水饮尽后,黎夕妤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此刻,却有阵阵困意来袭。
洞外天色已大亮,可她昨夜却未能睡好。
故此,她调整了坐姿,最终靠在石壁上,将司空堇宥的脑袋放在膝间,双眼一闭便沉沉睡去了。
待黎夕妤再醒来,原本靠坐着的姿势竟变成了侧卧!
她眨了眨眼,猛地坐起身,下意识便去寻找司空堇宥的身影。
然,整个洞中除了她自己,便再无其他任何活物!甚至……就连那精致的锦盒,也不见了!
司空堇宥呢?
他不是受了重伤,正在沉睡吗?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乱了。
她立即便起身,向山洞外走去。
待她拨开洞口的矮木,只见天色渐暗,日头竟要落山了!
她有些怔忡,不知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可她很快又想到了司空堇宥,抬脚便向外走。
如今他受了伤,又能去哪里?
该不会……
该不会,他要丢下她?
她正思索着,左侧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她立即转眸,一眼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司空堇宥一袭青衫,腰间一片血渍,一手提着只死去的野兔,一手抓着把幽绿色的野草,正向她走来。
他走得有些慢,步伐却很稳,面色依旧惨白,一双眸子却溢满了光华。
不知怎的,黎夕妤只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逼得她红了眼眶。
她立即便抬脚,向着他一路小跑而去。
“少爷,”到得他身前时,她颤声唤着。
司空堇宥望着她,淡淡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
黎夕妤见状,赶忙将他扶住,二人相携回到山洞。
砍柴、生火、烤野兔,这一切,都是黎夕妤的任务。
至于司空堇宥,他找来几块石头,将采来的野草捣碎。
“少爷,这草能够治病?”黎夕妤一边砍柴一边问。
“这是茜草,有止血通经的效用。”但听他答。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随即想到他的伤势,便又问,“少爷,你分明伤得很重,又是如何打到这只野兔的?”
司空堇宥闻言,不由得睨了她一眼,却未曾回话。
黎夕妤自他的目光中瞧出了几分不悦,便悻悻然地缩了缩脖子,不再开口。
待她将木柴砍好,将火堆升起后,司空堇宥也已完成了手中的活。
只见他兀自解开衣襟,再解开缠绕在腰间的布料,又将碾碎了的茜草覆在伤口上。
而后,他迅速扯下裙角,替自己包扎着。
从始至终,黎夕妤都呆怔地看着。
昨夜因着他的伤势,她始终未能好好打量他的身子。
此番,却正是个好时机。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徘徊着,双唇微张,只觉浑身的血液正在翻腾不休。
他的身子很匀称,肤色很健康,她其实对男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概念,而眼前这人,又是她唯一看过的一个。
故此,因着没有任何比较,她便暗自于心下将他当做是最好的。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精光,司空堇宥却已然完成了包扎,抬眸望着她。
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便伸手捂住了脸。
这种似是做了亏心事却突然被人抓住的羞愧感,令她觉得窘迫极了。
突然,她察觉到男子有了动作,似是正向她走来。
可她不敢去看他,便犹自捂着脸。
陡地,她的左手被他一把抓过,耳畔响起他的声音,“怎么?昨夜你不是还义正言辞地扒了我的衣裳?今日便知羞了?”
他挑眉问着,却在她被匕首划破的伤口处涂上茜草,替她包扎着。
可听见他这般意味深长的问话,黎夕妤只觉头脑发热,脸色立时涨得通红。
“而且,”他又开了口,此番却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是在马背上。”
终于,黎夕妤再也经不起这般的逗弄,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令她觉得头脑发胀。她遂猛地垂下头,也随之收回自己的手臂。
她无比确信,这一刻她的脸颊必定已红到似要滴出血来。
却突然,他的手掌再度伸了来。
黎夕妤一个激灵向后退了退,紧张地问,“少爷,你要做什么?”
司空堇宥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目光移至她的脖颈,道,“你此刻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