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石如今已经是二十的男人了,因为长年在战场上,煞气不是一般的重,却因为他自身仍存的少年气质而削弱了几分,反倒显得更加成熟。
他的眸子里常常带着不可窥视的霸气,让人敬畏,手底下这些将领跟着他三年之久,跟着他收复了南疆,再把柔然打得落花流水,早就心服口服,彭中强也常常感慨,得了个这样的将才,简直是大燕之福。
“总之,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好了,够晚了,叫兄弟们都回去吧,明天打场硬仗。”
纪昂山地形险峻,他们却如此轻松就能占领,想必这其中必定有所蹊跷,补石不是那么过分冒进的人,只不过近来大军都已经够累了,不必要那么多谨慎来让人胆战心惊。
那如此,明天孝城之战,必然是未知多于可知。
补石回到营帐里,先是给华雒写了封信,问了问赵无忧和赵进的现状,毕竟这是大燕视为珍宝的两位子嗣,然后给畴言写了封信,书的都是酸掉牙的情话,最后才是给皇帝的,用不能再正经的官话书写,要不是落上了他的印章,真要以为写信人是一位七老八十,牙都掉光的老头。
写完这一切,补石心事重重,在床上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不太安稳地睡着了。
梦里只有两个字:梁笙…
可说真的,他实在不知道梁笙是谁…
然而让补石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兵临孝城下,城门前竟然无一人阻拦,甚至探子回报,城中空荡荡的,这些人仿佛都凭空消失了。
补石的心没有轻松半分,反而越发沉重,“再探,查密道。”
一个时辰以后,探子回报:“城中没有大片密道,无法接纳这么多人,还要包括女人孩子老人,城中连大堆尸体都不常见。”
补石皱眉,不安地骑着马来回折返,终于还是勒了勒缰绳,眼神坚定,挥手下令:“火烧孝城。”
“将军!”“将军!”
一声一声,将领们惊愕出声。
补石抬了抬手,用压抑到不行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难道我想吗?我要对身后的将士负责,对陛下负责,对大燕负责!战场之上,绝无同情,违者军法处置!”
看着漫天的大火,大燕军队里已经有人满含泪水,却倔强地不肯出声,同样泪流满面痛哭流涕的,是躲在几里外森林里的孝城人,他们大多是女人孩子老人,还有一部分是护送他们离开的将士。
那些大燕探子探遍了孝城,却没想到他们会从城主家的一口枯井里逃走,他们说对了,城中确实没有容纳那么多人的密道,不过…
如果去掉他们,只留壮丁,分散在城中各处,未必不会有反击之力。
孝城这几年天灾连连,地已经旱完了,上头国师把控朝局,把赈灾粮贪得就剩一些陈年旧米,发霉的发霉,潮湿的潮湿,根本没办法吃。
可怜孝城三十万人,天灾人祸,活活饿死了大数,剩下的人,要不就是面黄肌瘦,要不就是病痛缠身,这样的孝城军,怎么能和所向披靡的大燕军匹敌。
孝城城主生性软弱,却善良得不像样,他自己也是顶高的人,高高壮壮,人人见到都要说一句威风,现在已经瘦的骨头都显露出来了。
他也是没办法,才会想出空城计这一招,想着当年司马懿凭个空灵琴声和扫地老翁就能吓跑诸葛亮数万大军,补石如今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若是吓跑了自然是好,如果没有吓跑,那就偷袭…
虽然不太光彩,但也是他们最后的办法了。
可,谁能想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燕将军竟然谨慎至此,放火烧城,先不说火是不是会蔓延到密道,就那浓烟,那黑呛呛的浓烟,吸一口命都没了呀!
人们都是这么想着,一个老妪就先哭出了声:“老身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啊,他大哥被饿死了,二哥抢东西被打死了,就我跟他指着他二哥抢过来的东西活到现在,我现在,我现在连小儿子也没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爹啊…”
悲伤的气氛很快就在人群中传开,人群中七岁的邹婉华咬着嘴唇忍着泪,握紧了弟弟的手。
她的爹娘饿死了,弟弟邹季书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必须要照顾好弟弟。
“姐姐,他们为什么哭啊?”
“季书,国仇家恨…我们指望不了别人,我们只能指望自己…”
“啊?”四岁的邹季书显然不太懂,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她。
邹婉华把他搂在了怀里。
旁边的士兵头子听到这话,也收起了伤心,想着临走时城主说的话,振臂一呼:“幼子尚且知道,我们只能指望自己,你们又何必郁郁寡欢一蹶不振,孝城不过是暂时被他们夺去,总有一天,我们柔然会杀了可恶的大燕人,为我们家人报仇!”
“而现在,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孝城已经被占领了,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跟着我们走,我们去擎山以北,我们去柔然望都,大王在那里,狗国师也在那里,我们要揭发他,把他从国师的位置上拉下来。”
人们听了这话,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跟着他们慢慢往前走。
火越燃越大,在走出森林的时候,邹婉华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里冒着冲天的火焰的,就是她的故园,孝城。
总有一天,大燕,会风雨飘摇,如同今日的孝城。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终于是一场春雨细柔柔地浇灭了,大燕军进入城中,只能闻见令人作呕的烤肉味,四处巡查,竟然发现许多密道,密道里的人…
补石挥了挥手,“葬了吧,要怪只能怪战争无情。”
柔然这几年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国师,胆子大了起来,频频犯境,前几个月竟然屠了几个村,皇帝忍无可忍,终于宣布对柔然出战。
“我看着这些人,心里堵得慌,总觉得…”副将捂着心口,表情纠结得很。
补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我下令烧城,现在死的就是我大燕兄弟,我不恨他们,所以我好好安葬他们,但杀他们,是我不得不的选择。”
“要怪,就怪柔然王和他那个国师吧,君王的错,总是要子民承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