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邕闪身一躲,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去了王府里灯火通明的那个院子,缪颖心急,在后面追赶他。
赵玉此时正抱着小澜娜在院子里乘凉,初夏的天里,孩子嫌热,粉嘟嘟的脸蛋上全是汗水,赵玉心疼她,抱着她晃悠悠的,小澜娜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赫连邕停在屋顶上,突然就止步不前。
原来那么焦急,千里奔来,但此时此刻面对着真实的赵玉他才明白,原来他很害怕面对她。
怕她生气,怕她哭,怕她伤心地质问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找过她…
可是…玉妹你知道吗?哥哥这二十多年来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每每闭眼都会想起你,你的笑声,你的样子,长夜漫漫,哥哥梦里惊醒多少回,多怕你已经不在,可也多怕你还在却受尽欺凌…
玉妹,你还记得哥哥吗?
“最后一次警告你,停手!”缪颖看见赵玉还在院子里心里就悬着一块大石头,冷声呵斥道。
赵玉闻声扭头看去,赫连邕和她对视一眼,连忙带上了银色面具,眼睛里有些慌张。
“我还没怎么样呢。”赫连邕不满地看了一眼缪颖,这愣头青,瞎喊什么?
刚才的对视背对着月光,朦胧间赵玉好像看到一些那人的身影,但没看清楚面容,她只是下意识地搂紧怀里的澜娜,躲在屋檐下担忧地看着缪颖。
能闯到这里的人一定是很危险的人了,这几年龟兹王派了不少杀手,闯到这里只有寥寥几人,个个都是狠角色。
“阁下想要什么无不可商量,良禽择木而栖,莫要被人利用了。”
虽然她们母女二人从没有被伤到,但缪颖也负了不少伤,能不打就不打吧。
赵玉佯装平静,实则心里紧张地要死,怀里的澜娜趴在肩头,正睡得香。
听到这话,赫连邕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说实话,这是分离二十多年来玉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内容不太好,但足以让他激动。
他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轻念:“正直如松,清秀如柏。”
还没等赵玉反应过来,赫连邕已经把手中的玉扇轻轻地抛到缪颖怀里,缪颖用剑甩绕着接住,玉扇稳稳地停在剑尖上。
“放心,没毒,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在灵缇求的。”
灵缇产玉天下闻名,灵缇玉温养人,对小孩子尤为滋养,素有安魂避邪之说。
缪颖迟疑地接过来,一抬头却发现赫连邕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惊讶于他隐匿功夫的同时也对他的来意深深怀疑着。
“小郁…”缪颖把剑收了,拿着玉扇站在她旁边。
赵玉看着赫连邕离去的方向发呆,时间长了缪颖有些担心,轻轻推了推她:“你怎么了?刚才那人什么意思?”
“你刚才听清他说什么了吗?”赵玉低语。
缪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精神紧绷着,没听清楚。”
赵玉无奈地笑了一声,接着摇了摇头,“他说,正直如松,清秀如柏,他这是在提醒我什么,这句话很熟悉,但我还要想一想。”
“他是赫连邕,不过他好像认识你…”
赫连邕?
赵玉惊呼:“赫连门主?”
那可是个危险的人物,龟兹王能下决心请动他,不知道花了什么代价。
“娘亲…”软软糯糯的龟兹语从女童口中传来,二人这才意识到女儿已经悠悠醒转,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这件事情,夜深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想不通的事,还是留给明天吧。
果然第二天,缪颖又在王宫的大殿里见到了赫连邕,不过他的身份已经是大燕使臣,远道而来只为借兵。
缪颖从他进门就死盯着他,想从他的一举一动里看出什么,但很可惜,赫连邕的笑容天衣无缝,从里面看不出一丝破绽,甚至还对缪颖笑了一下,看得他打了个寒颤。
这人心思这么深沉,确实不好对付,这是缪颖对他的第二印象。
缪颖不再看他,也不再关心龟兹王的反应,眼观鼻鼻观心。
既然赫连邕已经被收买去刺杀缪颖,那龟兹王肯定已经答应他的请求了,出兵?那不过是出多少的问题。
呵,这龟兹也是内忧外患,爱咋咋地吧,到时候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带着妻儿去大燕,反正小郁想回去,嘴上不说心里还惦记着,就顺便满足她的心愿吧。
“龟兹无力出兵,使者请回吧。”
龟兹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迫于压力回复道。缪颖忽地睁开眼睛,龟兹王竟然拒绝了赫连邕?他们这是还没达成协议吗?那赫连邕昨天怎么…
他怎么会做这种于己无益的事情?
赫连邕却还是在笑着,看不出情绪,他微微点了点头,“大王有难处,陛下一定会理解的。”
正当龟兹王松了口气的时候,赫连邕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陛下宽厚仁慈自然会理解,可是奴隶军的首领破焰手段残忍,他可不会理解,如若他日破焰称帝,赫连邕万不可保证他会不对龟兹下手,到时候龟兹不知道还能在他的侵略下存活多久。”
龟兹王脸色突变,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手指死死扣着椅子,关节灰白,“你在威胁我?”
“希望如此。”赫连邕轻笑一声,并未否认。
缪颖更加迷茫,龟兹王他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吧?那赫连邕昨日为何要夜闯三王府?还非要见到小郁?他昨日赠与灵缇玉,究竟是什么意思?
“恐怕大王一下子无法作出决定,赫连邕在长露郡多住些时日恭听大王尊决,不过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还请大王早下定夺。”
说完,赫连邕的眼光向缪颖的方向扫去,在缪颖看过来之前他又不着痕迹地离开了,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
赫连邕走后,龟兹王终于忍不住,把手边的奏折一把推到地上,又踢翻了桌子,砸了好几个花瓶,大骂不止,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眯着眼睛看着闭上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的缪颖,语气锋利地询问他:“不知道三王兄意下如何?”
“大王言重了,龟兹大事,我区区一小王能说上什么话,还要大王下决定才是。”
开玩笑,又想套路,说了你又不满意,这次干脆不说好了。
龟兹王吃了个哑亏,心里更恼火了,拂袖离开了。
缪颖心中低叹,也和众臣一起下朝了。
景禄大人看着自己女婿离开,快步跟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缪颖吃惊,向他行了个礼:“景禄大人。”
“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你心里也憋着火呢是吧,要我说,”
景禄大人摸了摸胡子,往周围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要不然你就反了,龟兹王小肚鸡肠,这些年变本加厉,你自己称王才能给全家一条活路。”
缪颖抿紧嘴唇,没有立即回答。
景禄大人知道他狠不下心,毕竟血脉相连,没到最后关头他不会做这种事情,可是赵玉嫁去三王府以后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赵玉和澜娜想想吧。
“话我放这儿了,我,你,郁儿,这一大家子人都在一条船上,滔天巨浪,活不活都看你的了。”
这是这几天他们老两口仔细商量以后的决定,为了自保,顾不得什么君为臣纲了。
景禄大人走远了,但他的话还在缪颖脑海里回荡,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这些年龟兹王针对他,甚至派人暗杀,但他从来想的都是逃避或者隐世,造反…从来没想过。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三叔…”
巴坤走过来的时候缪颖就在发呆,他拽了拽缪颖的衣角,终于让他回过神来。
“怎么了?又想出去看妹妹?”
缪颖收拾了心情,蹲下来跟巴坤对话。
巴坤咬了咬嘴唇,还是问出了口:“龟兹全是危在旦夕了吗?父王呢?父王会有事吗?”
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湿漉漉的眼睛,稚嫩的语气问出这么沉重的话语,缪颖看得心里一疼,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三叔不会让你有事的。”
“但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父王之间一定只要一个人活着,你会希望是谁?”
缪颖狠心问出这个问题,没办法,总有一天他会面对着这样的局面,缪颖和龟兹王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果然,巴坤脸色一白,身子忍不住地颤抖,“不能两个人都活着吗?”
“不能。”
“我希望三叔活着。”
听到他的答案,缪颖心中一暖,“为什么?”
巴坤认真地回答,“三叔心善,如果三叔还在龟兹就不会灭亡,但是父王…”
这几年龟兹王因为内部的矛盾和自身的猜疑而变得疑神疑鬼,对王子们越来越忽视,有一次巴坤闯入他的卧室想要把自己进步很大的字给他看,竟然被盛怒的他打了一巴掌。
巴坤知道,自己的父王开始变得喜怒无常,龟兹…也许已经满目疮痍了。
“父王救不了龟兹,三叔可以。”
缪颖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拍了拍巴坤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