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畴言畴言!”
补石从梦中惊醒,刚才的噩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在漆黑的夜里定了定神才轻笑起来,原来一切都是梦啊!
还好还好,畴言一定还在好好活着。
只是脑海里畴言的样子,有些模糊,还有华雒,还有其他人,竟然没有一个清晰的面容能让他想起来,记忆里的那些事情,就像是没有血肉的骨头一样支撑着,不是那么生动,却又真实存在着。
一定是刚醒来,脑子里还不清楚,出去吹吹冷风就好了。
只是他一出去就被惊到了,这里…竟然是柔然的军营里。
篝火狐鸣,这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曾经势不两立的柔然士兵就在他面前喝酒吃肉手拉手一起跳舞,整个军营里气氛活泼,和以前补石卧底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有一个仍然穿着盔甲的将军笑着走上来,提着手里的酒壶在他眼前晃悠,他已经醉了,用含糊不清的柔然语说道:“梁军师过来喝酒!”
虽然他带领奴隶军起义,却仍然对柔然没有好感,补石冷笑一声:“你自己喝吧!”却被自己一开口就流畅无比的柔然语惊到。
他能听懂,也会说…
难道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柔然人了吗?军师?什么军师?
那将军自讨没趣,嘟囔一句就走开了,完全没放在心上。
补石冷眼看着,却突然被从大帐里出来那人吸引了视线。
那是曾经被他一剑穿喉的姬昀…
他意气风发,怀里抱着一名美貌女子,喝一口酒豪气十足,酒水从嘴角流出来一些,落在衣襟上。
也就是说,现在是姬昀还没死的时候…也就是四年前。
梁军师…
他…变成了梁笙?
补石捂着头,有点儿想不通怎么回事。
“梁笙是我…也是你…”
思考间姬昀已经到了他眼前,把怀里柔媚的女人往补石怀里一推,补石连忙躲开,那女人立马委屈地看着姬昀,反而引得他大笑道:“装什么装?平常不是早就上手了吗?”
见补石有些微怒,姬昀连忙摆摆手让那女人下去,恭敬地行了个礼,看四下无人在听才悠悠开口:“鸳鸯石拿到了,接下来如何用?”
“什么鸳鸯石?”
姬昀又看了看四周,拉着补石进了营帐:“这里没有人听见,军师不用怕别人听到。”
看他举止异常,补石不用想也能知道一定是之前的梁笙让他去找,至于做什么他现在还不知道,不如含糊过去。
这样想着,补石想起了那发冠,心中想着,嘴里已经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像是被谁操控着一样。
姬昀虽然不解,但向来他都是没有理由地信任梁笙,而且每次梁笙的决定一定没错,于是就没再追究,行了个礼下去了。
周围无人,补石仔细打量着柔然的营帐,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梁笙身为军师确实为姬昀做了很多事情,不过姬昀太过招摇,而且空有蛮力而不通兵法,听那时探子打探的消息是姬昀把梁笙端作军师,其实就是完全依靠梁笙来想行军之道和对敌之策,所以他才对梁笙这么客气。
补石走出去看了看月亮,感受着周遭的温度和露水,猜测如今距离自己射杀姬昀只有半月而已。
补石在这里,那这个梁笙就该走了吧,从这里到龙京,也就是正好双桥节左右就能到达,和上辈子的时间完全吻合。
皮将死之,毛之焉附,先不说姬昀死后梁笙作为罪魁会不会被诛杀,补石自己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问当时的自己。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让畴言出事,为什么会让华雒郁郁而终,这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最少,自己也要问问他心里如何待她们。
一个是自己最爱的人,一个是相依为命的姐姐,补石的记忆中似乎缺失了那一部分,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什么也不记得。
而且这些记忆越来越模糊,似乎一个无底洞不知疲倦地吞噬着他的记忆,直到把他灭亡。
这可能是个短暂的旅程,补石从柔然出发很多天以后才想明白。
可是当他站在曾经院落的门口时,他又忘记以前发生过什么了,只看见自己的血肉在慢慢隐去,直到露出白骨的样子。
他想起来自己当初确实是以这样的样子见到自己的,这可能是天行之道,世界上本就没有两个相同的补石。
“若是她们伤了一分一毫,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我说到做到。”
他亲耳听到自己做出承诺才安心,天真地以为自己改变了一切,畴言和华雒从此平安顺意,一生无忧…
他的记忆丧失得更快了,如高川瀑布一样下落着,直到最后,他消失在空中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的一生了…
也许这才是生命的尽头,他,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不过还好,畴言能活下去,华雒能陪着阿姒和桢桢一天天长大…
一切,还真是很美好呢!
“将军!破焰将军!”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补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只看见脸上烙着囚印一身素衣的羡啼含着泪看他,见他醒来似乎大喜,立马抱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太好了,你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补石被她抱着,一双眼睛无神而迷茫,他透过她的肩膀看向远处。
这里犹如地狱一般黑暗而污秽,远处的积云很厚,压的很低,大片大片地和山顶交织在一起,整个天地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如果赵进在这里一定会惊讶,这就是他梦里的那个世界。
可是,他怎么会活过来呢?
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被那个不知名的无名小卒带着滔天的恨意一箭射穿了胸膛,阿姒在旁边哭着,他很累地闭上了眼睛,接着就做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梦,在梦里,他回到了四年前…
他觉得不管怎么样,死过两次就是再也不会活着了吧。
可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补石有些不知所措。
羡啼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头发散乱着,脸上的囚印隐隐若现,她擦了擦眼泪颇有些骄傲地说:“是银铃铛复活你的,里面有个老家伙,说把你送来这里你就能活过来了。”
老家伙?
补石想起来几年前在南疆碰见的那人,他送的银铃铛里竟然暗藏玄机。
既然这里是四年后,也就是说…
他所不希望发生的,统统都已经是过去了。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只有他活了过来?
羡啼还在囔囔不休,但渐渐的,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接着就是令人心惊的苍老之音,补石抬眼看去,只见羡啼曾经年轻靓丽的脸庞开始衰老,眼尾出现皱纹,她的皮肤不再富有弹性,而开始皱缩并且下垂,像是被太阳晒干的橘子皮。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抬手去摸却把自己吓了一跳,“这这…”
她一张口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火炉里没有燃尽的余烟一样难听,她连忙捂住嘴巴转身奔跑,准备在眼前人记住自己容貌的时候离开,可是没走几步她就倒在地上,黑色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花白,她脆弱的骨骼因为遭到磕碰而断裂,补石正想起身扶她,却见她身下流出一大片血迹,就像小河一样流经这片贫瘠的土地。
她,死了…
补石没来得及收回手,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睛里只有面前的血红色。
她是杀死畴言的元凶,补石还没来得及亲手结束她的生命,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罢了,这天地只有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本就是该死之人了。
“虎骨!”他对着昏暗的天空大喊,那把神器又如当初一般善解人意地来到他的面前,却没有了以前的神韵。
如果说以前的虎骨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孩子,现在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死士,看尽人世间一切丑恶才发现人类本来就是丑陋的性子,所以再也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无所谓,补石心里想,杀死我你就解放了。
“刺穿我的心脏。”
补石闭上眼睛,对虎骨下达了最后一次指令,虎骨悬浮在天上,周围发着淡淡的白光,它犹如人一般有了一秒的诧异和犹豫,然而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冲着补石的胸膛而去。
在补石听到虎骨因为破空而发出的萧萧风声的时候,他想着,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是没有,他的希望再一次落空,虎骨从他的胸膛穿过去,却如同穿过空气一般,反复几次依然如此,补石睁开眼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无伤无死,寂寞凄凉。
他永远永远都会活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烟,天地四合犹如万年的牢笼将他牢牢困住,他的灵魂在犹如长江黄河一般遥远的时空中涤荡,这可要比一死了之难得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痛哭着近乎疯狂地捶打自己的胸膛,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雷电闪烁,电流涌动,巨大的电子屏幕前,花白胡子的老者暗暗叹了口气。
游戏的第一章节,就快要落幕了。
老者回过头看着发着幽幽红光的摄像头,似乎能从那里看到监控器前的人,心里想着他究竟打算什么时候结束。
似乎得知了他的心意,电子屏幕突然暗了下去,只浮现出两个字:
“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