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补石喃喃,脑子里不知道想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胸口隐隐作痛,可又算不上什么痛苦,只是痒得厉害。
“补石,你怪陛下吗?”
华雒试探地问,顺便帮他把脸上的碎发整了下,瞬时,脸上的疤痕露了出来,在少年气仍存的清秀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和突兀,犹如蜈蚣一样附着在皮肤上,狰狞得吓人。
“他打你了?”华雒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没有…那群大人见风使舵,以为我好欺负打的。”
补石垂下了眼眸,他话里藏话,华雒听出来了,是说赵雱的残余势力。
“姐…你会因为我和陛下有嫌隙吗?”补石还没回答华雒的问题,倒首先反问出来。
“我不知道。”
眼泪砸在手心,一阵湿润。
补石向后仰了仰,让泪水倒回眼眶,似乎伤口有些撕裂,却没有那么痒了,“姐,我不恨陛下,但如果你有事或者畴言有事,我不能保证…”
“所以姐,你要好好的,畴言也要好好的,我才能放心地好好活下去,我这一条贱命,如若不是因为你们,我活不下去。”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华雒像小时候一样轻拍着他,责备他刚刚的话。
“姐,你说吧,陛下打算怎么处罚我?”补石整了整衣襟,尽量平静地去面对自己的结局。
“流放…宁古塔…”
华雒嗓子发涩,鼻子发酸地说出这五个字,就好像当时皇帝背对着她说出的那样残忍。
补石还没说话,就听见寂静的天牢里传来一声抽泣,补石向天牢的角落看去,那里漆黑一片,不过自己佩戴的银铃却响了起来。
华雒还是一脸茫然,补石却心里了然,畴言来了…
“畴言…”
补石抬手想招她进来,却只听见一阵匆乱的脚步声在天牢里响起,然后渐渐远去。
“殿下…”狱卒弯着腰拱手,那抹芽黄色的身影却如风一样跑出去,狱卒有些无措,刚才长公主哭了吗?
日渐西落,黄昏将至,三月阳春天,淡淡的光辉透过窄窄的窗户洒在地上,这也是一天中,阳光唯一一段造访潮湿天牢的时候。
补石脸上有些光影,华雒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抬手擦擦他的泪痕,笑着说:“多大的人了,别哭了。”
“姐,咱俩真有意思,我劝你你劝我,到头来…”
还是要走啊…
“行了,你走吧,去看看畴言,说起来,我以后不在龙京,还拜托姐你来照看畴言…若是…若是以后陛下再相看驸马,姐你也要仔细考察,品行不佳,可不要的。”
补石摸着心口,现在有点儿疼了。
“还有,阿姒长大了,问舅舅去哪儿,就说舅舅在边关,再大一点懂事了,就找个机会说我战死了,马革裹尸,无需还…”
突然话锋一转,“姐,陛下对你好吗?”
华雒微怔,点了点头。
补石想起了那天从龙京到孝城的那封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正色道:
“就算陛下对你再好,你也要记得,陛下他,是大燕的陛下…”
补石就说到这儿,抿着嘴不说话了。
直到华雒从袖子里拿出那把短刀,上面镶着靛蓝色宝石。
“这不是我第一天从军你给我的吗?”补石接过来。
“虎骨我给不了你了,就只有这把匕首,你留着路上防身。”
“姐…”
补石跪在地上给华雒三磕头,华雒赶紧扶起来,“你干什么?!”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不知何日,不知何月,不知何年…”
“宁古塔山高水长,恶途凶道,此身流放,补石手脚均缚束,也许这一次…但愿阿姐以后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二十年来,无不被阿姐庇护,补石没用,如今就要踏上离途,日后…阿姐不必担心,就当补石…已经死了…”
“傻孩子…”
华雒把药粉也放在他怀里,在眼里的泪水掉下来之前,华雒猛地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她强行镇定下来,扶着额头站了一会儿。
“你饿了吗?我…我去给你做些饭送来…”
“姐…”补石含着泪咬着牙说。
华雒的身影和脚步已经远了,补石磕头的声音却越来越响,扯动了胸口的伤处,引开一阵阵疼痛,白森森的纱布上又染上了红艳艳的鲜血,在污垢丛生的天牢里似乎习以为常。
这是补石最后一次见到华雒,此去一别,确实长久到,回忆不起来的岁月了…
华雒出了天牢,背对着牢门定了定心神,肚子里的小东西还没满三个月,还需谨慎一些。
抬眼望向长德殿的方向,陛下的意思,华雒看不大明白,不过确实如补石所说,陛下的话半真半假,不能全信…
至少在这件事上,陛下所说意思之外,不止考虑赵雱势力那么简单…
陛下啊陛下,华雒真的不知道该恨你还是敬你了…
长德殿内。
深深的檀香味,皇帝重重地咳嗽几声,喝了几口御膳房端过来的银耳莲子羹,胸中的闷气才舒缓过来,天边晕染几缕粉色的云彩,显得温柔许多。
“皇兄,畴言求见。”
声音里带着哭腔,皇帝不用想就知道她为何而来,握拳掩唇又咳嗽几声,向江弋挥手示意。
江弋明白,走出门对尚修摇了摇头,尚修也眨眨眼,暗暗叹了口气。
这几天他已经见了不少这样的人,从正在丁忧中的狄瑟狄将军出言相救,到因为新政忙得不可开交的王晟邦王大人意欲面圣,一个个的都被陛下拒见,这几天陛下唯一见过的,也就是皇后娘娘和暗卫统领江弋了…
畴言长公主,和那位实在是密不可分,陛下怎么会见?
“殿下,回去吧,陛下正忙着呢。”
“不,”畴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皇兄不见我,我就不回去,畴言就在殿外跪着,等皇兄什么时候不忙了再见我。”
黄昏时分,天地寂静,皇帝在殿内听的一清二楚,指尖握笔更紧。
她这话不是对尚修回话,根本就是在威胁自己,畴言,你真是…
“让她进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