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红色的烈马如疾风般跑了三天三夜才到达目的地，那里是一片废墟，曾经的大火烧山，一切都是黑色的灰烬，没有人去收拾，也没有人靠近，偶尔遇见一两只烧焦的野兽尸体，补石也不奇怪了，心里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天黑了，湛蓝得如同最完美的蓝琉璃一样，透过天空仿佛能看见另一个世界，上面细碎的繁星就好像是钻石一样美丽。
补石全然不顾这些美景，只是跌跌撞撞地向着记忆里的那个地方走去…
密林最深处，那是最后一次见到畴言的地方。
但现在只是一片黑色的平原，尽管过去了很久，下过好几场大雨，仍然冲刷不掉那种死寂感觉。
“畴言。”
补石坐在悬崖边，看着山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觉得那些事情有些遥远，明明只不过几十天而已…
那些记忆，就像上火蒸好的馒头一样，明明皱皱巴巴的，可突然一瞬间就膨胀起来了，充斥着补石的脑海，让他隐隐作痛…
“补石，你看我捡到什么了？”
少女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动听稚美，回忆起来就像吃到一块蜜糖一样甜蜜，她拿着山上那些不知名的果子，黄澄澄的，看起来很新鲜。
那日他们一行人刚刚来到典州，刚在驿站安顿下来，畴言拿出来路上摘的野果给他。
补石细长的手指勾着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果子，反复把玩着，终于下定了决心：“畴言，你回去吧。”
周围寂静下来，初蝉在不停地鸣叫，畴言却听不进任何声音，脑海里只回荡着他那句“你回去吧”…
这什么意思？他嫌自己累赘吗？
“你你开玩笑吧，补石，我给你洗果子。”
畴言手指在野果子和清水间翻飞，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洗出来的黄色流水染上了畴言的指尖。
“我没开玩笑，”他的话还是残忍地传来，“真的，你回去吧，我已经跟姚侃说过了，他护送你回去。”
畴言顿了顿手下的动作，温热的指尖泡在清冷的水中，“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没关系，我不打扰你，只是你别赶我走…”
她的声音柔弱，听起来楚楚可怜，补石心里好像被什么击中了，突然感觉自己不该再说了。
大大小小的水滴汇成一股，迅速地从长着青苔变成黛青色的瓦片上流下来，终于打破了二人间的奇怪气氛。
补石扯了扯手脚上的铁链，发出了沉重的响声，他站了起来，逆着从阴云里透出来的微光，整个人有些不真实。
“畴言，宁古塔那里偏僻荒凉，你去了那里一定会不习惯的，你现在回去龙京，跟陛下说几句好话就好了…”
“怎么可能？”畴言苦笑一声，抬起眼睛看着他，手指还在滴水，落在衣摆上，“我跟陛下…”
突然觉得这样说不妥，畴言摇了摇头，“我已经从赵家除名了，你还要我回哪儿去？”
补石咬了咬下唇，像哄小孩一样不安地说，“亲兄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你跟着我…”
“跟着你怎么了？我不觉得苦…”
“可是我觉得！”补石脱口而出，“我觉得你不开心。”
畴言有些沉默，背过身时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畴言抬手摸了摸，泪水反而越来越多，浸湿了手心。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离了荣华富贵跟着你我就会不开心，没了高位财宝我就会给你使脸色，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是吗？”
补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吧，她这样想也好，只要她回龙京就好，去了宁古塔那边颇多变数，一生还有那么长，他不忍心她受苦。
陛下虽然和她决裂，但毕竟是亲兄妹，难道还会翻脸不认人吗？
见他不说话，畴言心里更加难受，还以为他是默认，心里霎时就像是棉花沾了水堵在心口一样闷，她把腰间的银铃铛摘下来，扔到补石怀里，赌气般地跟他说：
“还给你，回就回。”
补石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奇怪。
他的心跳动得很厉害，不受自己控制，甚至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姚侃，姚侃！”补石突然跌坐在地上，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姚侃正准备行装，还以为要等到畴言自己愿意离开，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闹离了，畴言竟然自己跑了，他急忙出门，只看见靠在柱子上的补石。
“将军您没事吧？”
补石甩开他伸开想要扶自己起来的那双手，焦急地让他走：“快去跟着畴言，送她回去龙京，我自己去宁古塔。”
“将军…”姚侃还担心着他。
补石呵斥：“快去！”
姚侃一狠心，拱了拱手：“将军，姚侃就此告辞，把长公主送到龙京以后姚侃一定回来找将军！”
他拿上包袱和刀，疾步离开了。
他走后，院子里静悄悄的，补石摊开手，看了看手里的银铃铛，又把自己的银铃铛摘了下来，两个在一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可他的不安和急躁越来越重，银铃铛甚至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就像是沉重的铁鼎划过地面的声音，让人心里一惊。
他想要起身把她追回来，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行。
畴言是一定要回到龙京的，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日后就更难让她离开了。
直到傍晚，这种心悸还是没能散去，补石终于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就算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也好，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想到这里，补石大笑出声，整个悬崖都回荡着他的笑声，凄凉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他早一点出去多好，早一点找到畴言跟着她一起，会不会她就不会…
她在遭遇那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什么，她有没有恨过自己，有没有感觉害怕，有没有想过会有人突然出现来救她…
可惜一个人都没有，哪怕就是呵斥一声吓跑那些畜生的人都没有…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体会到的还是绝望无助。
补石掀开袖子，手臂那里有三道伤痕，一道在手腕上，一道在臂弯，还有一道最深的，在接近肩膀的地方。
他曾经想要自杀，想要断臂，可想到最后，还是想要同归于尽…
这世间如此不公，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受苦？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