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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时分,忙碌了一上午的梁氏用杨武从军中带来的物资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只见简陋的餐桌之上,正中摆着满满一盘子的白面馒头,边上两盘子炒鸡蛋,以及一份白菜饼子和一大碗蒸好的腊肉。
等梁氏将温好的两角米酒(一角三两)端上桌后,杨武适时的取起筷子,对他们说道:“好了,吃饭吧……”
很快,那些孩子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白面馒头,夹着蒸的稀烂的腊肉大口吃了起来。
杨武默默看着孩子们吃饭的场景,脸上欣慰的点了点头,第一次感觉身为一家之主,总算有理养家糊口的本钱和能力。
唯有梁氏却是抓着一只馒头有些不知所措,闻着饭桌上散发的香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倒酒……”
杨武见妻子不动,立马提醒一声,梁氏这才慌忙放下馒头,给丈夫倒上一杯米酒。
“你也喝……”
杨武又提醒妻子一声,目睹梁氏也将酒倒满自己酒杯之后,这才轻轻泯了一口。
放下酒杯后,杨武打量了一下屋子,然后缓缓说道:“这房子有些破旧了,还有院里那墙,吃完饭去找庄里的曹工匠来一趟,把这里里外外都拾掇一下,
还有再添几件家具,等开春了,你去一趟镇里,远东来的商家在那开了间家具分号,出售的东西物美价廉……”
梁氏听着杨武安排,心下却默默计算起这笔费用,不由眉头微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光房子翻新整砌怕是又要不少钱。
似乎看出了梁氏的担忧,杨武嘴角一瞥,说道:“不必担心钱,饭后我去找曹匠说,先把这围墙换成砖石的,以后日子还会更好的……”
话毕,一口闷干杯子里的酒水,忍不住又咂了咂嘴,笑着抚摸了下二儿子的脑袋。
见自己丈夫这么说,梁氏也自然不好多言,只是平静地替他斟满酒,然后低着头开始吃饭……
“还有差点忘了……”杨武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自己的大女儿,“明年开春,宁安城的学堂就要办起来了,军督大人定下律法,
凡满六到十岁的孩童,无论男孩女孩,必须无条件入学,学费全免,食宿费一个月六十文钱,
记得千万不要忘记,咱大丫七岁,也该和那些大家小姐一样,识文断字了,以后有了学识也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梁氏应了一声,默默记在了心底。
饭后,梁氏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这是自一年来,他们吃的最饱最好的一顿饭,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梁氏心下欢喜的同时,也有些埋怨丈夫太会花钱,但看着丈夫胸有成竹的表情,也就释然了。
杨武吃完饭后,又独自在院子里抽了一斗烟,随即便和梁氏打了声招呼,顺手抓起一斤腊肉和一小罐子倒好的米酒,悠哉悠哉的出门去找曹石匠商议翻新房屋的事了……
直至傍晚时分,杨武才哼着歌,一脸神气的回到家中,见到梁氏立马说道:“我跟曹石匠商量好了,他一听有活干,立马就打算来帮我们翻新房屋,后天就带人过来……”
“这么快啊?”正在忙着做晚饭的梁氏闻言,顿时有些吃惊的问道,“不是说开春才来么?”
杨武笑道:“曹石匠也不容易,儿子被章家的狗咬断了脚筋,全靠他手艺在维持一家生计,听说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找到活儿了?”
梁氏点点头:“是啊,庄子里没什么人要翻新房屋,他这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喽……”杨武丢下一句,大摇大摆的步入房中。
晚饭和午饭一样,都是白面馒头配白菜加蒸腊肉,不过与午时相比,梁氏显然已经放开了不少,脸上的表情从唯唯诺诺变的有些淡然,显然是已经适应了这种真实……
吃完饭后,天也就彻底黑了,等洗漱完毕,哄三个孩子睡着,夫妻二人也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想死你了……”
一进里屋,杨武就迫不及待的抱住梁氏,足足一年不见妻子,可把他憋坏了。
“等等,被褥还没铺好呢……”
梁氏也是脸颊通红,努力挣脱杨武的怀抱,而后铺着起平时一条舍不得拿出来的宽厚棉被。
杨武见此,忙取过自己的钱袋,只闻内中发出的金属碰撞异常悦耳。
“哗啦啦……”
只见杨武来到床前,将钱袋子里的银元和铜钱全部倒出,在幽暗的烛光映射下,这些金属产生的视觉冲击格外显眼。
杨武坏笑的对目瞪口呆的梁氏说道:“想不到吧?数数,这里有多少钱?”
说着杨武拿起一把银元在手掌心惦了掂,那发出的声音令梁氏只感自己心跳加速。
“这里一共是二十二块银元,铜钱六百八十八枚,都是新币,你点点,看看有没有错?”
听杨武这么说,梁氏果真一枚一枚的数起铜钱,等数到后来忍不住问道:“武哥,这些都是你的薪水么?怎么会有这么多……”
杨武颌了下眼帘说道:“当然了,我一个月两块五钱银元收入,一年三十二块五钱(一年十三月),我饭菜都是吃军营的,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
对了,曹石匠的工钱一块五钱,我看他家可怜就给了他两块银元,剩下的都是你的了,以后家里吃的用的记住要到军督大人治下商号开的去买,
他们那里的米价格优惠,还不掺杂碎石,比那些个地主要好的多,记住喽,等明年我升职了,把你们娘几个接到城里去住!”
听着杨武的话,梁氏心中一片暖洋洋,只是默默的点着头继续数着钱。
“别数了,明天再数也不迟,以后我会挣更多的钱养活你们娘几个,现在……”
杨武有些把持不住,一把将床铺上的银钱全部翻落在地,抱起梁氏吹熄了灯……
等半夜杨武醒来之时,才看见自己妻子正肩披着一件棉衣,举着蜡烛满地收拾散落一地的铜钱,看她寻的十分仔细的模样,显然是不想让一枚铜钱都落下。
“呵呵……”
躲在被窝里的杨武轻轻一笑,然后故作沉睡姿态,翻了个身……
……
翌日,地主杨大富家中……
现年四十岁的杨大富正端坐在客厅椅子上,听着自己的弟弟兼任管家的杨大贵来禀报今年庄园里还未还谷子的民户。
杨大富抠,而且是出了名的抠,这抠不单是对外的,对内同样一视同仁。
自己的弟弟担任管家,自己的弟妹担任煮饭婆子,家丁也都全部由亲戚组成,是典型的“家族管理模式”……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群亲戚组成的“地主阶层”,杨大富连发薪水都不利索,更别提什么“有富同享”之类的屁话了。
试问一个给自家狗吃骨头都要量尺寸对半切开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跟人分享财富呢?
听完杨大贵的禀报,杨大富眉头一皱:“怎么?杨武家那婆娘今年没来借粮么?这不对啊……”
杨大贵合上账本,苦笑着说道:“兄长,你还不知道吧?人家梁氏的男人昨天回庄,带来整整一车过冬的物资,这有肉有面的,怎么还会来问我们借粮?”
杨大富闻言奇道:“奇了怪了,这杨武不就一个兵油子么?哪来这么多钱买一车过冬的物资?该不会是抢来的吧?”
杨大贵摇摇头说道:“我说兄长啊,你真该出去走走了,别老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呆着,现在的北地早就变天了,
那位军督大人从来不拖欠军饷,这些当兵的自然就有钱买东西了,我还听说了,来年北地各省要办什么实业厂,
听说那什么厂的收益比咱种田收租放贷可要赚的多的多嘞……”
“吹牛……”杨大富端起茶几上那碗已经连泡了五六次的茶水,放到嘴边吹了吹说道,“我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值得赚钱的行当,得了,也不整那些没用的,
他杨武女人不来借谷子正好,也省得他们还不上,咱今年谷子卖掉赚了多少钱,算出来了没?”
杨大贵说道:“算出来了,一千亩地,收成三季,一季一亩得谷一百二十斤,除去留下的和支付工钱的五万六千斤谷子,剩下的谷子一共卖了五百四十五块银元,只不过……”
说到这里,杨大贵顿了顿,小声说道:“因为军督府规定,凡是谷物收成必须缴纳一成税银,我们没有按时缴纳谷物的税,被财务处扣下了半数银元作为惩罚……”
“噗~”
杨大富闻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被扣了一半银元?你是干什么吃的?”
面对杨大富那目瞪口呆的神情,杨大贵解释道:“兄长,这不能怪我啊,我早就提醒过你,现在不比从前,早些办那什么执照按时纳税不就没事了么?可你就是不听啊,
人家这次算是客气的了,只是质押我们一半收入,等你把谷子交齐了自然会还给你,还是赶紧去一趟城里把欠的钱补上吧……”
杨大富气急败坏的说道:“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位军督大人怎么就那么多事?好好的收啥税?简直岂有此理!”
杨大贵说道:“你再埋怨又有什么用?还是赶紧动身去一趟城里吧,人家说了,月底之前不把谷子交上,这笔银元就全部充公。”
杨大富闻言,忙起身说道:“那还等什么?等菜呐?赶紧收拾一下准备进城,我这遭的是什么罪啊,真的是……”
一阵哀声叹气后,杨大富叫上家里的三大姑四大姨,驾着两头看起来似乎快要散架的驴车,“浩浩荡荡”向附近的宁安城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