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钟大人吐了!怎么办?!”赵箭慌忙把钟云疏清理干净。
“禁食禁水,”沈芩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钟云疏,你别再说话了!”
“好。”钟云疏嘴角上扬,努力平复胸口乱涌的气血。
“赵大人,麻烦把了尘大师请来。”沈芩强打起精神。
三分钟内,赵箭把晚饭吃到一半的了尘大师,连人带饭都送进了屋子。
了尘问清原因,严重警告:“钟大人,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不准再说了。”
“……”钟云疏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头,立时眼前一黑。
“了尘大师,赵大人手里有一些东西,麻烦您照着走马灯的样式,拼凑起来。”沈芩呼吸不畅,说半句,停一句。
了尘单手合掌:“这些想来是机密要件,贫僧做这个不合适。”他可以在危急时刻,治病救人;可是朝中争斗,他是连碰都不想碰的。
“还是等两位大人康复以后,再劳神这件事吧。”
“了尘大师,这些纸很重要,”沈芩闭上眼睛,强忍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您先试一下。”
“不行。”了尘很坚决,连眼睛都不睁。
“……”沈芩如果是平日,绝对不会为难了尘,但是这件事不同,于是转了转眼睛,语气哀犯,“那天我娘生日,娘亲在厨房里忙了大半日,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爹爹和兄长都没回来。”
“……”了尘只觉得又出了一个心魔,“沈大人,您这是……”
“说话不算话,骗人是小狗。”沈芩的语气哀怨至极。
一瞬间,了尘睁开眼睛,隔着屏风盯着沈芩,深吸一口气,接过目瞪口呆的赵箭手中的小布袋,从里面倒了一堆彩色小纸片在矮几上。
赵箭长舒了一口气,幸亏啊,了尘大师在,如果硬让他拼,铁定要疯;他讨厌认字,更讨厌图案。
了尘穿着僧衣,盘腿坐在矮几前,在各种花灯的绚丽色彩中,时而看灯,时而拼凑……一刻钟不到就拼好了一张撕得很碎的小地图。
地图边缘的小字,比小蚊子还要小上两圈,让了尘和旁观的赵箭,一阵颤栗:“晋王私库、户部密帐。”
赵箭差点一嗓子叫起来,迅速捂了自己的嘴。
是啊,不管是贪污赈灾赃款,还是将赈灾款项移作他用,这些事情都瞒不过户部;更重要的是,当年公判沈家时,都没有找到赈灾用的十万两白银。
仅凭仓库里有大量枯败霉变的药材,就定了沈家的罪名。
了尘的声音有些不稳:“赵大人,把这张小地图给钟大人好好瞧瞧,贫僧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赵箭把地图搁到钟云疏的眼前,看这图画得又有些怪。
“赵箭,让陈虎带人去搜查当初我遇到毓儿的那家花灯作坊,今日是大年初一,作坊一定休息,快去快回。”钟云疏不断地深呼吸。
“给我看看。”沈芩在屏风的另一边要求。
赵箭不敢不给,赶紧把地图放到沈芩眼前。
沈芩让赵箭把地图翻来覆去地摆,突然开口:“钟大人,这张图画的不是永安城吧?永安的舆图她见过,整体轮廓心里有数。”
“好像也不在附近。”
钟云疏一字一顿地回答:“这张图画的是无当山,离永安极远。”
“等等,”沈芩盯着地图反面看了又看,“反面也有字。”
赵箭赶紧把地图翻过来,取来放大镜一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是什么意思?”沈芩反问道。
赵箭觉得自己在这张图面前完全是个傻子,“沈大人,您这么冰雪聪明的都猜不到,我更不知道了!”
钟云疏缓缓地说出一句话:“那我们就离开永安城。”
“二位大人,”赵箭觉得自己傻得不能再傻了,完全不知道钟云疏在说些什么,“你们都有官职,公务缠身,怎么可能随便走?”
“还有,沈大人,陛下长居长生殿,会不定时召您入宫,更加不会放你离开,”赵箭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了,“怎么走得了?”
“赵箭,再把了尘大师请来。”钟云疏再也没说其他话。
很快,了尘又被赵箭连人带药拽过来。
三个人聚在一起说了不少时间的话。
……
第二日一大早,钟府门前挂白,一具棺材从府中抬出,没有吹吹打打,也没有素服纸钱。
雷夫人被彩云搀扶着,走在棺材后面,跌跌撞撞。
赵箭、陈虎和陈娘三人,一身素黑,神情凄凉地跟在雷夫人身后。
韩王殿下骑着一匹纯白马,穿一身白服,带着韩王军,走在棺材后面,惹来永安城百姓的围观。
棺材的行程,从钟府出,一直到城外的乱葬岗上。
在韩王军的帮忙下,棺材放入土坑中,盖土成堆,没有墓碑,只在上面插了几株腊梅花。
钟云疏从活动木板墙面后,取名一撂装订成册的纸张,右下角磨得卷翘,纸面也磨损得厉害:“这个给你。”
沈芩双手接过,翻开封页的第一行字:“天宝十六年记事。”
沈芩猛地合上封页,“钟大人,今年不是天宝十年吗?”
钟云疏略显僵硬地点头,一言不发。
“天宝十四年春,南疆蛮夷攻破南安边境,北上之势如破竹,攻城掠地二十六座,俘获军民三十多万,坑杀掩埋,受阻于大泽河天堑,大邺半壁沦陷。”
“天宝十四年夏,北疆草原部落结盟,挥刀南下……大邺国君率民开永安城四大城门,大邺全灭。”
“……”
沈芩只看了半张纸,就呆若木鸡,如果真的像这本记事所述,她穿成罪女归入掖庭,在这种国破家亡的大难前面,根本不是个事!
短短几行字,印着多少家破人亡、刀光剑影,最后却落得亡国的下场。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沈芩努力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可是信息量如山,大得她根本吞不下。
钟云疏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沈芩最细微的表情,偏偏她和寻常女子有太多不同,即使如此,也脸色如常。
沈芩看着隐隐透着墨迹的纸张,手指颤抖地不敢往下翻,
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钟大人,这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