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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临近九点,马车才载着阿汶达回到客栈。
沈芩和崔萍等得都快困了,就听到楼梯走道上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沈芩刚到门边,险些和直冲进来的阿汶达撞个正着:
“钱师弟,不好了!”
“文师兄,你总算回来啦!”
阿汶达刚想说什么,立刻被屋子里食物香味吸引住了,小跑两步进去,看到满矮几、全都特别对胃口的晚食,盯得移不开视线。
“文师兄,先吃晚饭。”沈芩不由分说,把阿汶达摁在地垫上。
阿汶达犹豫片刻,拿了碗筷,风卷残云般吃完,胡乱抹了一下嘴,看到沈芩和崔萍惊愕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吃得太快太多了些。
“师兄,你真不怕得胃病吗?”沈芩打趣,其实很心疼,以文达的性子,很可能忙着照看病人,根本就没吃过东西、甚至没喝过水。
阿汶达打了个饱嗝,深吸一口气:“大事!需要你帮忙!”
“说!”沈芩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个自发性气胸的病人,没有求生欲望,没人认识他,也没人了解他,不论问什么都不回答。你选修了《心理学》,只要愿意,就可以和任何人说上话。”
“如果他熬不过今晚,我忙前忙后这些天就白费了。”
阿汶达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沈芩仔细回忆了关于气胸病人的一切:“当时他发气胸,不是说和其他人吵架了吗?因为什么吵架?”
阿汶达摇头:“我最近接触太多病人了,完全没印象。”
沈芩收拾好东西就跟着阿汶达离开客栈,坐上马车,没想到马儿走动起来的时候,白鹿也蹿上了马车。
沈芩和白鹿大萌眼对视半晌,很是傻眼,急忙要把它推下去:“快,你不能让人瞧见,太危险了!”
白鹿非但不走,还端端正正地卧了下来,甩着茸茸的鹿耳朵,一副耍赖到底的样子。
绥城的夜晚极静,马车跑得飞快,不到一刻钟就停在了临时医院门前。
沈芩早早穿戴整齐,下车时嘱咐韩王护卫看住白鹿,就跟着阿汶达一路奔进去。
在院子里轮值的韩王军郎中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碌了一整日好不容易才休息的阿汶达,竟然半个时辰不到又赶回来了,还拽来了大病未愈的钱公子。
郎中们自认对病患已是尽心尽力,怎么也想不到两位公子简直不要命。
“文公子!”
“钱公子!”郎中们忽啦啦围过去,“你这身体刚好,千万不能过度劳累啊!”
沈芩向郎中们微一点头,跟着阿汶达直奔病房,一路走过,发现韩军郎中们真的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把整个大宅子都改建了一翻,格局布置与现代医院无异。
自发性气胸病人被单独安置在一个小屋里,内外还能闻到醋酸薰蒸的味道,打扫得格外干净。
阿汶达站在床榻旁,仔细地检查了水封瓶和引流管,摘了挂在床头的记录单,递给沈芩:“呼吸还算平稳,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感染,体温略有升高,还在外科热的范围里。”
“但是病人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沈芩重新检查了一遍生命体征,写在记录单上。
看着男子消瘦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下,奇特地升出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他们什么时候偶遇过?
男子大约是感觉有人来,睁开了眼睛,眼神黯淡又空洞。
“我是韩王殿下请来的郎中,鄙姓钱,”沈芩边说边观察,“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
“……”阿汶达在心里吐槽,这算是怎么个聊法?看来沈芩大病初愈,沟通能力降得厉害。
男子大约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开场白,不由多看了沈芩两眼,也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而已。
沈芩又一次被汗水浸透了,见男子微微转过脸,侧面轮廓着实眼熟:“真的没见过吗?”
阿汶达有些受不了:“钱公子,你现在浑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省省吧。”
“你是哪里人?有孩子吗?”沈芩还是盯着男了的侧脸,从皮肤和身体状况来看,大约三十岁上下,在现代算杠杠的年轻人,在大邺已经算是人口中间层了。
男子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
沈芩没有放过他最细微的神情变化,现在确定他有家室,转了转眼睛:“这几日一直替你治疗的是我师兄,他说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也很担心你。”
男子还是没有反应。
沈芩想了想,替男子的后腰、膝间和肩侧加了软垫,问:“这样好一些吗?”
男子的眼神仍然无神,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凄然一笑:“病患多的是,何必如此浪费力气?”
“给你讲个故事吧,”沈芩眼角有了笑纹,“去年遇见一对母子,家里发大水逃难到永安城的荒山,男孩儿很懂事,可是娘亲却性情乖戾,甚至于把儿子的耳朵拧出一个口子,血染了半边衣服。”
“就算这样,男孩也护着娘亲,我当时就想,这孩子大概是随了爹的性子,不然怎么会如此乖巧。”
“后来,娘亲犯了事被抓走,男孩与孤儿无异,如果他爹还在的话该多好。”
“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家人亲友正盼着你回去,所以,想尽力试一下,仅此而已。”
男子的眼角不断滑落眼泪,顺着脸颊,滴在颈侧,喃喃低语道:“没了,没有人等我回去了,没了,我的妻子儿子和女儿都葬身在大泽河里了。”
沈芩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继续尬聊:“你家是不是在大泽河附近?”
男子点点头:“是啊,大泽河泛滥,大水冲塌了城墙。”
此时此刻,阿汶达不禁心生敬佩,韩王的郎中们轮番上阵了一整天,都没能让病人开口,沈师妹厉害!
“我遇到的男孩,他家也是这样,说是爹爹救女儿都被大水冲走了。”
男子又点头:“大泽河泛滥,多少人家破人亡,我这样的不算少见。两位郎中仁心仁德,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