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城侯李资谦坐在书房的正中,郑克永、李斯余、朴荟等人围坐在一旁。
“君侯大人,妙清和尚又上书说要扩修舍利宝阁,要求拨款三万贯。”
“君侯大人,李仲若道士说要在西京再修一座老君观,西京分司侍郎赵匡附议,又是要拨款五万贯。”
“这些僧道谄臣,自持大王宠信,又与西京赵匡之流勾结,骄横跋扈,贪得无厌,视国库为私产,随意取用。君侯务必要进言大王,罢除这些谄臣,还朝堂以清霁。”
“算了,不必过多纠缠,就按他们所要的拨款给他们好了。”李资谦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他是庆源李家,高丽第一名门世家的家主。
庆源李家此前上百年与高丽王室联姻,成为外戚,权势熏天。谁知盛极而衰,先高丽王借着朝野上下各方势力对李家的不满,起兵清君侧,不仅杀死了当时的李家家主,还迫使当时的高丽王,先王的侄儿,禅位于先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家虽然经历了重大打击,但蛰伏一段时间,又被李资谦抓住时机复起了。他的女儿嫁给了王俣,当时只是先王的一个王子,然后帮助他继承大位,成了高丽王。于是女儿成了高丽王后,自己又成了外戚。经过这些年的积攒和发展,李资谦已经权倾朝野,庆源李家又一次站在高丽顶峰之上。
“这些人是大王故意养着制衡我们的。崔相、高相这些文臣狡猾得很,不愿意出头,大王只好用这些破落货。这些蝇虫轻轻一拍就能打死,但大王的面上就不好看了,暂且忍忍。”
“是啊,暂且忍忍,等世子即位就好了。”众人都一副释然的样子。是啊,李派最大的依仗就是世子。世子极亲近外祖父李资谦,最关键的是,他年纪还小,又生性淳朴,没有大王这么多心思和手段。淳朴好,读书教化不就是让人变淳朴吗。
“慎言!”李资谦却皱着眉头说道,这话一旦在外面露出半点风声,就是给自己和世子惹来天大的祸害。
“咚—咚—咚”,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幽长的钟声。
“哪里敲钟?”李资谦一骨碌爬起身来,推开扇门,走到走廊上。
钟声依然在夜里幽幽地回响着,今晚月不明,星不现,天色幽黑一片,如同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型大嘴。
“哪里敲钟?是哪里敲钟?”李资谦在走廊上怒吼道。
“君侯,回君侯,是宫里,是王宫那边传来的钟声!”内宅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哭喊着答道。
李资谦早就听出是王宫方向传来的钟声,只是不敢相信,想找个人验证下。终于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他反倒冷静下来了。
“钟声响了几下?”
“君侯,从我听到开始,已经响了十七下。”郑克永声音微颤地答道,这时,钟声还在幽幽地传来。
“王宫里出大事了,你我赶紧进宫去。”李资谦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及复,”他叫着郑克永的字,“你马上去找拓卫尉,让他整顿兵马,控制开京城防,然后进宫接应我等。”
就在开京满城为王宫在深夜突然响起的钟声惊诧不已时,王宫里已经吵成一团了。
“大王身体前两日不是好转了,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步?”高令臣圆目怒睁,指着王全、权玢、崔思全等几位内医喝问道。众臣们赶到时,高丽王俣已经凉凉了。悲痛不已的重臣们都在想一个问题,怎么大王突然就去了呢?
内医们站在殿中一角,瑟瑟发抖,就像几只寒风暴雪中的鹌鹑一般。最后,内医令王全站出来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再不说话,这群重臣真的会把自己这几个一起殉葬了。
“回禀诸位大人,大王六日前突发背瘇,是沉疴痼疾复发,经过我们针灸药熏等诊治,已经无碍,这一点起居注记录可为证。四日前,大王还去后花园游玩了一番,下午在偏殿和几位宗亲讨论了兴庆公主婚配安平公一事,当时除了我们几位内医在场外,内侍、起居郎官都在,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王脸色红润,无伤痛之迹。
”那为何大王昨日就转安为危了?”
“诸位大人,前三日,大王已经大好,只是大王体内盘桓十多年的肺喘背椎痼疾一直沉积在体内,加上新疾,两害相加,恐有隐患。所以我等商议了一个方子,然后劝大王要好生静养三个月,万万不能近酒色。”
高令臣脸色一变,转过头问内侍和起居郎:“这两日大王起居如何?”
内侍低着头不敢答话,起居郎倒还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扬声道:“丙申日入夜,大王召宫人一名入侍,饮酒一斛;丁酉日入夜,大王留寝芳文阁;戊戌日,大王召宫人两名入侍,饮酒…”
“够了!”首相崔思诹大声喝道,上前几步,抢过起居郎手里的起居注,撕得粉碎,丢掷到地上,然后转向众人道:“大王乃气喘沉疴日重,背椎痼疾复发,昨夜病重崩于景阳宫,诸位各有异议?”
有个毛的异议。众人心里纷纷为崔思诹点赞,还是首相厉害,当机立断,直接给高丽王俣的死因下了结论。要是大王死于非命,这口锅就大了,那几位内医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背得动?把他们全家一块儿埋了,这口锅还得在大家头顶上吊着,万一砸下来,谁吃得消?
”我等附议!”
“附议!”
李资谦、高令臣带头,在场的众臣纷纷附议。
“大王已经仙去,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奉迎世子继位大统,抚全国军民之心。”
李资谦是这群人里最不希望出现变数的。他手里的牌最好,只要好好打下去,稳赢不输。所以刚才高令臣逼问内医们,他就想出来阻止。只是大王死得确实蹊跷,他担心里面会不会有坑。万一他一出头,别人顺手就把矛头指向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等到崔思诹发威,他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现在大家已经明了,大王十有八九是经受不住酒色诱惑,多喝了几杯,多睡了几个。平时都无所谓,偏偏他身上沉疴复发,还没有痊愈,而且他都四十出头,身体跟二三十岁根本不一样,结果一折腾,挂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为逝者讳,也为尊者讳,讳嘛,自然包括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了。至于那三位入侍宫人,陪护的内侍,还有芳文阁的那位,李资谦清楚,只怕都要一并殉葬,把秘密一起埋进土里。
现在大王的事已了,李资谦马上要把更重要的事情定下来。
“没错,邵城侯说得没错,国不可一日无主。只是世子继位大统,可有遗诏?”这是尚书朴直在说话。
这个老东西,一直在跟自己作对,现在还要跟自己对着干,只是这大势岂是尔等跳梁小丑等阻挡的?
“大王十年前就明诏天下,立世子为储君,继承大宝乃是礼制,何须再要什么遗诏?”郑克永出面反驳了,他赶到拓府报了信后又匆匆赶到宫中,正好赶上这趟。
“于祖制,世子继位须得有遗诏,此乃名正言顺。且世子年仅十岁,不及元服,未奉遗诏,如何服众?”同知枢密院金炫文绉绉地说道,他是朴直的亲家,对于李资谦而言,这两人是一个茅坑里的石头。
“既然如此,何不行权宜之策,由馆阁学士拟定遗诏,诸相副署,再用宝印,诏行天下。”李资谦不想再跟这些石头继续纠缠了,直接站了出来,霸气十足地说道。在他想来首相崔思诹、参知政事高令臣等几位执相,表面上一向中立,但暗地里还是偏向自己这边,而且他们都深受大王信任,自然很清楚大王让世子继位的心思,所以李资谦相信他们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应该会看得很清楚。
“这是矫诏!大王尸骨未寒,尔等权臣居然就敢在大王灵前矫诏篡政!我身为谏官,誓死反对此大逆不道之举,以报答大王对我知遇之恩。”左司谏金安跳了出来,大声叫道。
李资谦很想吐金安一脸口水,mmP的,历代先王哪个是写好遗诏揣在身上等自己咽气的?不都是大家沟通好了,学士等词臣拟好诏书,或请快要咽气的先王过目,或先王直接凉了由执相重臣们过目副署,再用宝印,当成遗诏颁布天下。现在到我这里就成矫诏了。
到这个时候,李资谦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尤其是首相崔思诹、参知政事高令臣、制诏金富轼等重臣们此时都默然不作声。此时的中立,其实就是对自己这方的不满和反对。李资谦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现在自己手里最大的两张牌,一是世子,只要他一出面,相信不少保持中立的大臣们还是会认他的,毕竟三年的储君不是白当的。二是亲家拓俊京,现在他应该已经接管了开京城防了,也该带兵来接管宫中禁卫了。没有掌握兵马?那是不可能的,李资谦相信拓俊京的能力和在军中的威望。
“我这里倒是有一份遗诏。”说话的是一直站在角落的僧人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