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则努了下嘴,有些不平地道,“可不是么,依我说,要是诸葛亮真的在世,肯定让咱们老百姓想听啥就听啥,绝不会胡乱订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佟正旭附和道,“就是啊,”他悻悻道,“你说他订就订罢,还偏说是因为怕老百姓听了学坏才订的……”
佟正则不解道,“‘空城计’能学坏个啥?”
佟正旭道,“没啥,”他顿了顿,道,“就不走正道儿呗。”
佟正则“嗬”了一声,道,“人诸葛亮聪明,咱们老百姓就愿意听诸葛亮不走正道儿,这点事儿那姓宋的也要管么?”
佟正旭轻咳一声,道,“是那姓彭的说了,真打起仗来不那样,本来咱们这儿就不咋能征得上丁,这‘空城计’一唱,老百姓以为打仗就是玩这些歪门邪道,不是更收不上来人了么?”
佟正则听了,立时就往地下啐了一口,道,“废话!打仗要和《三分》里说得一样,那咱们还来听什么书啊?”他冷笑道,“还什么‘歪门邪道’!我呸!”
佟正旭亦冷笑道,“人诸葛亮就是聪明,不管啥段子都聪明,他们以为他们自己自说自话地订个规矩,诸葛亮就变笨了么?可笑!”
佟正则“嗤”了一记,道,“是啊,他们自己不聪明,就反把古人写笨,掩耳盗铃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佟正旭道,“可不是哩,那群‘官老爷’们哭完,自己还写诗咧,我当时琢磨着就有点不对——凭啥‘官老爷’们作诗评价诸葛亮就是说诸葛亮好,咱们老百姓加个段子就成了无中生有的孬?”
佟正则“切”了一声,道,“他们写诗?”他想了想,有些犹疑地追问道,“他们写得啥诗啊?”
佟正旭挠了挠头,道,“我就知道他们是在夸诸葛亮聪明来着,具体写的啥……里头好几个字儿我都不认呢,还是过后悄悄问咱们知县老爷才知道的。”
佟正则笑道,“没事儿,不认字算个啥,现在我家福小子读的书里,也有好些字我都不认。再说了,诗么,本来就是几句话凑起来的,知道咋念就成,又不是要做学问,管它那么多干嘛?”
佟正旭哈哈笑道,“说得也是,”他笑完,又有点儿不好意思道,“我要是念错了字,把诗的意思弄混了,你可要提醒我啊。”
佟正则笑道,“我认的字比哥哥你也多不了几个去。”
佟正旭又挠了下头,随后认真道,“昨天‘官老爷’们作的是一首‘联诗’,就是……”
佟正则了然道,“就是鸡一嘴鸭一叫地一人说一句凑成一首诗呗。”
佟正旭道,“对,就那个。”说罢,佟正旭又努力回想了一刻,才一字一顿地慢慢吟道,
“神谟庙算智何深,理邦绥裔居帐帷。
六出未报君恩重,星落五丈皓魄归。
滔滔一逞才略高,山河归晋空劬老。
隆勋成化恨无济,忍将热血化碧涛。”
佟正旭念完,又笑着补充道,“念法呢,大概就是这么个念法,就是这意思……”
佟正则沉吟道,“我咋觉得这诗里头的意思有点儿不对呀?”他顿了顿,问道,“能写下来不?我带回去给我家福小子看看。”
佟正旭摊手道,“偏生当时没写下来,”他耷拉着嘴道,“我去问几个字,知县老爷还好心和我解释了一通其中的典故,什么《诗经》什么父母,什么《魏氏春秋》,还有一个班什么的《西都赋》……反正这四句诗里起码有五、六个典故,要真解释起来,能好好地说上半个时辰呢!”
佟正则微微皱起了眉,道,“其实罢,”他犹豫道,“我就觉得最后一句有些不大对味儿,但是具体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佟正旭想了想,道,“最后一句,是那姓彭的作的。”他思忖道,“不过我在一旁听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啥太不对啊。”
佟正则一针见血道,“那是因为他们都哭咧。”他沉吟道,“要是他们没哭,哥哥你不觉得,姓彭的这诗的调子听上去有些太低了么?”
佟正旭咂摸了下嘴,道,“好像是。”他也跟着犹疑起来,“你说,这历史上的诸葛亮有那么惨么?”
佟正则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道,“惨不惨不好说,我只知道,”他大咧咧地笑道,“诸葛亮是《三分》里顶顶聪明、连一点儿歪门邪道都不会走的聪明人。”
佟正旭“嘶”了一记,从牙缝里撕出一片凉气,“……你说,”他压低了嗓子,朝佟正则倾身道,“那姓彭的,是不是已经看出来那些‘赎买’上去的地根本就不能种啊?”
佟正则左右看了看,反问道,“是都不能种么?”
佟正旭斟酌了一下,复回道,“就目前我知道的收上去的那些,大约是都不能种的。”
佟正则沉默了片刻,道,“我还以为当官的都不懂咋种地呢,”他嗫嚅道,“没想到那姓彭的懂种地啊。”
佟正旭一愣,随即道,“我觉得他懂的也不多,”他带了些安慰似的语气道,“昨天我还听见他和姓宋的俩人在互相比划咱们这儿一亩地到底能产多少粮哩。”
“结果咧,俩人比划了小半个时辰,谁也没比划对,底下一群知县老爷听见不对,也都没敢吱声,就由他们瞎比划。所以我觉着罢,那姓彭的顶多也就是比姓宋的好点儿,就算懂,懂的也都是皮毛而已。”
佟正则道,“不对,”他思索道,“我觉得,这姓彭的虽及不上成天扎在地里的庄稼汉,但一定懂的比咱们想象得要多。”
佟正旭奇道,“你咋看出来的?”
佟正则道,“这姓彭的原来和从前姓纪的一样,都是管军队里的事儿的,姓纪的是个腌臜东西不错,可哥哥你想,就军仓起火那事儿,能是就因着贪污这一桩事体导致的么?”
“这回琅州出了桩连文状元家都不能对外随便乱讲的大事,这姓彭的又犯了事儿,但他调到这里后还能同姓宋的说说笑笑,也没听谁提起他管的琅州军队怎么样了,可见这姓彭的是管得不错,最起码比姓纪的靠谱。”佟正则眯起眼道,“姓彭的有背景是不假,但哥哥你说,他要是当真只懂一点儿皮毛,事事甩手丢给底下人,怎么能做到‘比姓纪的靠谱’呢?我可记得,这军里的军田可也是要看收成的啊,姓纪的都没看对,这姓彭的咋能一看就对了呢?”
佟正旭想了想,道,“那也说不通啊。”
佟正则问道,“咋说不通咧?”
佟正旭抿了下唇,道,“姓彭的既然懂种地,那么他一定早就知道‘赎买’这事儿必定是成不了的,既知道是成不了的事儿,那他为啥一上来就带兵打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