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每一道量并不多,两人恰好够用。在此之前,岳问荆并不知道有人即使是吃饭也很有观赏性,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到极致,加之“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甚至有一种自己在观看古时贵族用餐的默片的感觉。岑奚一定是有极好家教的人。
吃罢饭,帮忙收拾过餐桌,在院子里逛了几圈,回来岑奚便领着她到了书房。靠窗的位置有一罗汉床,上置一围棋桌。“以后晚上教你下棋。围棋对人的思考方式有很大的影响,虽不一定要精通,至少得会一些。坐下吧。”说罢便跪坐在一侧。
她也学着他跪坐在另一侧。其实她很害怕岑奚会给她来一段关于“人生与围棋”式的说教。前世这一类“某某和人生其实是一样的”语句已经很是盛行,下个棋可以联想到人生,品个茶品的是人生,开口闭口就是“啊,人生……”。她就不明白了,“人生”感悟就这么廉价这么随处可捡?她承认确实很多时候做一件事会让人生出些全然无关的感慨,可是总不至于在路上看到个流浪猫在翻垃圾桶也让你感叹世事无常吧?
所幸他没有。
“先讲讲规则。围棋采用的决定先手的方式为猜先。”从棋盒中抓出一把棋子,单手覆在桌上,“两两一拨,最后余下棋子数一二。你觉得最后剩下一颗棋子就放一颗,否则放两颗。”说着翻开另一盒盖,暗示她从中拿棋。
稍稍犹豫了一下,取出一颗棋子放在桌上。
移开手,将棋子两两一组拨至一旁,最后剩下一颗。“你执黑先行。把黑子的棋盒拿过去吧。”她依言取过,他将棋子拾回。
“围棋的棋盘有纵横各十九条线,共有三百六十一个位点可以落子。其中被描黑的点称为‘星’,最中心的星位称为‘天元’。下棋时很少有人第一步落在天元,因其势高却数寡,常在其余星位附近落子。放一颗棋子在线交叉处。”待她放好,他虚指她放下的棋子,道:“与这颗棋子直接相邻的四个交叉点为它的‘气’。特别地,棋盘边缘的棋子‘气’数为三,四角处为二。若对手在相邻的位置落下一子,”说着,右手中指和中指夹住一枚白子,从棋盒中捻出,左手把袖,手落,“则该条气断。若棋子所有气皆被对手截断,该棋处于无气状态,此时截断的一方将子提走作为胜子。”接着,又分别在棋盘上添了数颗两色棋子,然后一边讲解一边落子示意:“‘连’——连接,‘断’——分隔,‘长’——延伸,‘打吃’——警示。你现在可能还没什么概念,我先摆几局你看看。”
说着,手指飞速穿梭于棋盒与棋盘间,摆出一个简单的棋局。
“分别数数两子的‘气’数。”话音方落,岳问荆便在心里默数。约莫十秒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岑奚满意地点点头。“懂得举一反三,不错。同色棋子相连即成为一个整体,‘气’数一并计算。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若落子后双方的棋子皆无气,则应提取先无气的子。此时该位称‘禁着点’,即无论哪一色棋子落于此处,均处于无气状态。”
手拂过棋盘,将棋子拨至边缘,又重新摆开一局。“这些基本术语必须记住,日后我讲解时都会用到。现在来做吃子练习。现在这样的局势,黑子如何能吃掉白子?”
两人你来我往间,完成了这一练习。
“嗯,完成得不错。现在换你用白子。还是方才的棋面,白子要如何下才能避免被黑子吃掉,甚至反吃?”这次明显比之前的练习要难上许多,岳问荆思索的时间也增加了不少。所幸岑奚并未太为难她,虽有几步走得很是艰难,终究化险为夷。最后一子落定,她提下自己的胜子,笑得眼如弯月,“老师,我赢了。”
“悟性很好。贪多不烂,今天就到这里吧。”两人一同收拾棋面。岑奚忽然开口道:“你的腿没事吗?”
“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疑惑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起来动动腿,跪坐快一个小时了。”起身走向她,伸出手扶她起身。
方才下棋时全神贯注并未觉得有什么,此刻才伸直腿,她便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就连触在地板上也没有任何知觉,而后便转变为伴随着阵阵抽搐的酸痛。
这段时间她每在琴馆都有练习跪坐,时间也从最初练习时的十五分钟加到了半个小时,可像今天这样将近一个小时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扶着她坐到榻沿,搬来一个小杌子,将她的双脚置于其上,略微调整了下位置,然后控制着力道,轻轻按揉着她的腿脚。好容易感觉恢复了些,便听到岑奚的声音:“本来没想让你跪这么久,不舒服了自己换个坐姿就好。哪知道你这孩子这么实心眼。”
岳问荆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老师啊,没有您这么整人的!那句话就那么说不出口还得我自己去琢磨?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却被恰巧抬起头的岑奚撞了个正着。她于是尴尬一笑。
“好了,别在那编排我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站起身,将杌子放至原位。
有些摸不准他“早起”的涵义,她疑惑地望向他。
“明早六点一刻,楼下等你。”扔下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他转身离开书房。她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惊诧却咬牙切齿。
而第二天知道了她需要这样早起的原因,却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