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问荆是在十月份到的京城。
萧浅的忌日,她自欺欺人地没和其他人一起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并没有刻意想去逃避这一既定的事实,她内心深处也已经接受了萧浅已经不在了。只是,她仍旧对于“祭拜”、“扫墓”这一类的字眼与她的浅浅联系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尽的反感。
她的浅浅还那样年轻,一生也就停留在那个年岁了,若是看到一群或与她年纪相仿,或年长于她的人,在她面前齐刷刷地、恭敬或怀念地跪成一片……单是想到那一场景,她就浑身鸡皮疙瘩。
所以,她选择在几日后的她的生辰之时,独自一人去看望她。
就是“看望”。就像一个许久不见的知交旧友,带上一壶美酒,拄着藜杖,踏着清风明月,跋山涉水地,来到虚掩着的门前,朝门内喝一声:“嘿,老伙计!我来了!”之后,把酒言欢,不知今夕何夕。
她,会喜欢吧?
一定会的。她有多了解她的浅浅呢?恐怕就连自己,她都看不那么透彻吧?
所以,她带了她爱的茶和茶具,亦带了她爱的她的琴。就这样在山上,抚琴烹茶,自说自话的,待了一整天。
火渐渐熄了下去,只剩下尚未烧尽的木炭,缝隙里可见跳动着的红光。她听着漫山遍野的鸟鸣声,只觉一片苍凉。
鸟鸣山更幽。萧浅纵然喜静,长年累月地待在这寂静无人之所,也会疲倦的吧?即使,她的生母唐又的坟茔就在不远处,然而,从未见过的一对母女的独处……恐怕比两个全然陌生的人,只会更尴尬吧?
所以,不如,就在这里陪着她吧?
哪怕只有一天,至少,在她生日的这天,不要将她一个人,仍在这凄清冷肃的山上。
“我就在这里,今天一天,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目光柔和地望向那一座墓碑,喃喃道,“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掩唇轻笑:“好吧,那我就不走了。”
言毕,也不再计较凉了的茶。她人还在这里,何必说什么“人走茶凉”的丧气话呢?
然而,萧倾寒的到来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她只是想到,天色晚了,萧家大概会差人来找她,或许来人还会是岑奚。那时,她就三言两语将他劝回去就好了。这样的日子里,纵使担心,他也不会舍得与她计较的。况且,她已经不是小孩,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子,不会让自己陷于危险之地的。
恃宠而骄?不错,她是拿捏好了老岑不会选择在今天违逆她的意思,才这样肆无忌惮的。至多,也不过是怕她出意外,在山上守她一夜罢了。她留意着,或许再生上一把火,也不会让他有什么损害的。
可是,萧倾寒来了。
他大概是惟一一个敢于这样强势地遏制她的任性的人。偏偏,她又奈何不了他。打不过,骂不走,他又铁了心要带她走。她还有什么余力抗议呢?
其实,她原本也没想拿话刺他,没想针锋相对的。甚至,因为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她是希望两人能好好地坐下来,冷静地谈一谈的。当然,能和好如初,便再好不过了。
只是,吹了一天的风,脑子有点浑,情绪本就有些脱缰,他又是那样软硬不吃的态度……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太大,理所当然的,她怒了。至于最后一句,纯属丝毫不经大脑的气话了。
她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就是为了老岑,她也不会希望与萧家毫无关系的。更不必说,那么多年的相处,她又不是无心木石,就算没有了萧倾寒,他们也是她早已认定的家人——与岳律、温璃或许不能相比,但总不会比温煦、宋琼枝差了。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不希望那些话传扬出去——伤人伤己,毫无益处,不过是图一时之快,信口说出的话罢了。理智回笼,她则无比希望,她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只是,覆水难收,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这么一折腾,她和萧倾寒原本自王雁回那件事之后就陷入冰点的关系,怕是应该更进退维谷了吧?
怎么这么容易情绪失控呢?懊恼地握起拳头,有些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在在乎的人面前,她似乎从来都是这么不争气啊……以前,她心中念着封越的时候,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只是永远事与愿违,平日里的八面玲珑、冷静自持,在他面前半分没有施展的余地,笨拙得可笑也就罢了,她印象中的几件恨不得把自己回炉再造的蠢事发生的时候,封越一定就在现场。
在他人眼中,这一世的她还要如何出众呢?就连她自己有时候也觉得,她的人生太过顺遂了,做想做的事,过想过的生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一种人,几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被所有人宠爱着、羡慕着……然而,在他面前,她所有的理智、自制力被破坏得粉碎。
真是,太弱了啊……
所以,她的沉默不语,与其说是生闷气,不如用“无言以对”来描述更为恰当。
在他的心目中,她大概又要加上一个“任性妄为”的标签了吧?这下可如何是好?有些头疼地抚额,她做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谁来告诉她这个局该怎么解?
脑子里始终被这个问题纠结着,渐渐地,渐渐地,她拥着一片混沌,睡着了。
说岳问荆是个相当会做表面功夫的人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二天,出了房间,她还是一如往昔的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人后的抓狂懊恼,哪里还看得出来一星半点?
又在萧家待了两日,她就预备去往蓬莱州了。
拎着行李向外走去,穿过大厅时,被一个声音唤住了。
“你是下定决心从今往后除了每年的这几日,平时都不回来了吗?”
循声望去,萧倾寒放下手中的书,端起桌上的水杯,轻啜了一口,很专注的模样,眼神也不向她这个方向移过来,仿佛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只是,那空荡荡的屋子,还有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她如何辨认不出?
不知道怎么回答,驻足,静默。
“所以,你当真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以至于连和我相关的一切都想要撇得一干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