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餐后,魏书扬坐了会儿便向三人道别了。傍晚时分,萧家众人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
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节,萧家人在餐桌上从来都是十分安静的。只是,今天众人投向岳问荆和萧倾寒的目光,比之从前无疑要热烈许多。虽然目光这东西并不算实质性的,但眼神的杀伤力有多强,岳问荆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一餐,应该算是她自进入萧家以来第二次不太自在的用餐了。
至于第一次……剜了坐在身侧的萧倾寒一眼。不就是这家伙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让她食不知味吗?
萧倾寒的定力显然比她要好上许多,在岳问荆和萧家众人的双重洗礼之下,仍姿态优雅地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的碗里,眼神示意她不要只吃白饭。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开始进餐。
当你张牙舞爪,蓄势待发了好大一会儿,然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在岳问荆看来,“憋屈”无疑是最恰当的形容词了。
现在,她就是处在这样一种“憋屈”的状态。
在心中哀嚎一声,然后……化悲愤为食欲,于是,不出意料地,吃,撑,了……
饭后,岳问荆在院子里和大伯母林卷丹以“散步”为名,进行了一番关于“萧家小少爷的你不知道的事”的友好交流。岳问荆和萧倾寒相遇时,他已经是九岁的“高龄”,行止之间已能够窥见其高冷的雏形。
也是这一次的谈话,让她知道了萧倾寒并不是从小就那样老成,大多数男孩子在孩提时代所拥有的“黑历史”,他也是做过的。只不过,他比同龄人更早知道自己的追求和责任,所以,也就懂事得格外早些。
“早早,以后,倾寒就要麻烦你照顾了。”尽管她的年纪还小,甚至比萧倾寒都要小上一截,这样的话在她听来却不觉得突兀。她的话中没有说自家儿子有多么优秀或者多么顽劣,也没有强调岳问荆的懂事稳重,只是单纯地表达了一个母亲的希冀。
这样的话,非但没有引起任何歧义,反倒将岳问荆藏在心中名为“母性”的情感勾了出来。
是啊,在高中之前,她应该还算是个内心十分柔软的姑娘吧?只是,因为后来种种遭遇,以及她自我保护意识的渐渐浓重,虽然她仍然保留着最初的那份自我,却已将内心紧紧封闭,裹在坚硬的外壳下,再不会那样轻易受到触动了。
而那份在喜欢的人和事面前流露出的母性光辉,也因此被深深掩埋。
之前,因为在萧倾寒面前,她扮演的总是被照顾的那一个,那种属性因为无用武之地,于是继续沉睡下去了。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或许,她也需要学会如何去照顾一个人,尤其,那人是她心中所恋慕的,并且很有可能与她一直携手到老,直至生命终结的。
回到房间,整理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岳问荆才发现了那个预备送给萧浅的礼物。看看时间,还没有九点,于是转身出了房间,停驻在仅隔一条走廊的萧浅的门前。轻轻叩了叩门,道:“浅浅,睡了吗?”
“稍等。”一会儿,门打开了。
“恪儿,怎么了?”侧过身子,让她进了房间。
“这个忘记给你了,从柏市带的礼物。”扬了扬手中的盒子,随即浅青莲色的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萧浅手中。“看看喜欢吗?”
嗔了她一眼,将盒子打开了。
入眼的是一枚漂亮的水滴状的精致小瓶子,里面盛着藕荷色的澄明液体。拧开盖子,凑到近前,一阵清洌的幽香轻触在鼻尖,香气几不可查,又带着丝丝温醇。
“你调的?”将盖子旋了回去,眼角一挑,看向岳问荆。
颇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这可是她所调的香中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作。
“嗯?这香,有些奇特。”好看的眉因为惊讶和若有所思轻轻锁着。
岳问荆自得一笑:“此香名为‘清猗’,取自《诗经》‘伐檀’篇中‘河水清且涟猗’一句。初闻时,香气清幽,回味却温纯厚重。这是特意为你调的呢!”
见她一副求表扬求抚摸的样子,萧浅抿了抿唇,掩去嘴角的笑,而后正色道:“谢谢,我很喜欢。”
果然见到了岳问荆如被顺毛的猫咪一般满足地笑了,她于是忍不住伸手欲揉揉她的头发,而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改为轻抚她的发尾。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了,早些睡吧。”弯弯手指,咬唇一笑,退至门口,打开门,偏了偏头,复又道了句“晚安”,这才带上了门。
“呵。”不知为何,此次岳问荆回来京城,似乎有了些不得了的变化。比如,行为愈发地像一只慵懒而血统高贵的猫?是呢,向她道别的那会儿,不正像一只扬起爪子的猫咪吗?萧倾寒似乎将自家好友宠得十分矜贵呢!
真美好。
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意,又似乎带着一丝释然。
之后的几日,几乎算是岳问荆在萧家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了。日常的功课还是必做,自己单独支配的时间却多了不少。
闲时,多是和萧倾寒一道在京城内逛逛。知她喜欢旧物,因此二人多是出没在老城区里,看看古建筑,或者淘些有意思的古玩。说来,他们如今也算是处于热恋期了,只是这相处的方式有些奇特,似乎还没有在潭州时那样恋人式亲密了。
就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兴致来了,便在城内四处逛逛。不想出门了,就窝在萧家老宅里,在书房中手谈一局,或是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岳问荆给萧倾寒读读经,累了就沏一壶茶,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夜间,他们通常在晚餐后会在院子里走走,或者在附近的城郊散散步。北方的凉意比南方来的早些,晚间的温度已经十分宜人了,间或吹来的一丝凉风,更是让人心旷神怡。听着蝉鸣,二人手牵着手在城郊,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看万家灯火,时而抬头仰望天上的星子。还是很惬意的。
偶尔,那日林卷丹对她说的话闯入脑海中,岳问荆也会心血来潮为萧倾寒做些适宜这个季节的小吃食。记得第一次她将一小碟酿镶糯米藕端到他面前时,向来处变不惊甚至可以说在外人面前有些面瘫的萧倾寒面上带着些讶异地问:“你做的?”不能不说,她还是小有成就感的。
这样的日子,面上看着是清淡了些,真正体味一番,才知其中真味。
然而好景不长。萧倾寒进部队的时间在接近九月中旬,如今还未进入九月,倒是不算紧迫。岳问荆身为初中生,放假本就迟于大学将近半月,开学却比最早的都提前了一周。八月底,就该去学校报到了,紧接着,下一周,就该正式开学了。
在机场大厅里,岳问荆捏着萧倾寒的手指,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萧倾寒也不言语,任她发泄着。待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他十指相扣,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懊恼,道:“我是不是去柏市太久了?”
知她心中不舍,萧倾寒也难得的没有雪上加霜。帮她理了理碎发:“有时间便来看看我吧。”说罢,又安抚地笑了笑:“回去吧,别误了飞机。”
岳问荆乖巧地点了点头,摆手道别。缓慢地转过身,几乎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一般了。努力控制住自己回头的**,生怕只一眼她就再也挪不动步子。
提步欲行,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拥住了。
“早早。”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重重地叹了口气,“别太勉强自己了,我会心疼。”
这样一句话让岳问荆心头一酸。
这一世,她看似顺风顺水,无忧无虑,心中却背负了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或许,这正是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他或许不明白她究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却也是明白她的难处的吧?所以,才能说出让她感觉如此熨帖的话?
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彼此契合。分明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却让人感到一种极致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