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问荆原本以为,她会追究这次事情的起因的。然而,此刻,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脑子里始终回荡着三个字。
血友病。
萧浅不是因为年龄没到不做手术,而是,根本不能进行任何手术。而她,那样的病症,又是那样严峻的情况,怎么可以不做手术呢?
于是,走入了这样尴尬的死循环。她,也只能这样一天一天地拖着。
怎么会这样?
她的浅浅,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等待着她的是那样……沉痛而不可违逆的命运?
直到手术室的灯灭了,她仍然沉浸在饱含震惊、痛心的不可置信中,因此,也就错过了主刀医生和萧昆玄所说的话。
在萧浅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瞬间,她木讷地、迟缓地转过头,像一只坏掉的木偶。
病床上的人静静地平躺着。因为失血,皮肤显得血色淡薄。清瘦单薄的身躯,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从肩膀处向下延伸去,最终被覆盖在医院白色的薄被下。而此时,被单一上一下地起伏着。虽然动静十分细小微弱,还是真实存在着的。
她还有呼吸。
她还活着。
是了,面上还没有被覆盖上宽大的白色被单。她,还是活着的。
有呼吸,有心跳,有生命的,还能醒来,还能对她微笑,和她说话的,活生生的人。
真好。她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笨拙的、无比难看的笑,一滴眼泪却瞬间砸了下来,落在手背上,竟然磕得生疼。
然而此时她也顾不上去擦。急忙站起身来,追了过去。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许久,血液流通不很通畅,加之脚步急促,没走出两步,就生生地被自己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在地上。而她,对此竟然一无所查。
此时,夜幕降临,已是华灯初上。
他们赶到医院时,还不到中午。若不是看到窗外的天色,岳问荆自己也不相信,已经过了这样久,即使,萧浅在手术室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度日如年。仿佛将要面临一场审判,对于那个结果,她一方面期待着,一方面又恐惧着,承受不起一星半点的闪失。
原本,她是想一直守着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害怕,害怕她哪怕一秒钟的离开,就错过了萧浅的转醒,而这一次错过,可能,就是一辈子。
最终,却还是输给了魏书扬的一句话——“你想让浅浅醒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而自责内疚吗?”
留下来照顾萧浅的,是丢下工作匆匆赶来的萧昆玄和苏云楼。
下了楼,岳问荆因为记挂着萧浅,无心用餐,又已经饿过了时候,基本没有什么吃饭的**,草草地喝了一碗粥之后,就回了病房。
在一个拐角处,就听见两个压抑着的争执的声音。
“关于这事,魏老爷子欠我萧家一个交待!”萧昆玄原本就不算柔和的声音,此刻听来,就像是一把寒冰淬成的箭。
“若她真是萧家的女儿,就是让我老头子现在以死谢罪我都不会吭一声!可是,你们不要忘记,她是唐又的女儿!十多年前,唐又狠狠地甩了萧家一个耳光,你们权势滔天,不用在意这种小事,可我老头子还要脸!”这个声音的主人她也认得,正是早上那个让萧浅情绪失控以至于病发的罪魁祸首。
在听出他的声音的那一刻,岳问荆是要立刻走上去与他理论的,然而,第一句话一说出来,就将她已经离开地面的脚生生地喝止在了半空中。
真的是萧家的女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理智告诉她,她该走上前去,将那位老人的行为大加指摘。无论如何,他是导致萧浅的病情加重的凶手。只是,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现身,而是躲在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偷听者。
“萧家不会教出第二个唐又,萧三也不会允许第二个唐又出现。”这语气,分明已经是沉怒了。
在听到“萧三”这两个字之后,原本气焰旺盛的老人顿时噤了声。
半晌,她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与那位之前她只恨不能啖其血肉的老人擦肩而过,连余光也没有施舍给他。
简短的对话,她猜测到了“唐又”所代表着的,或许是一段不堪提起的往事,以至于给这位老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但是,再深究,她也不愿意了。
她可以理解他维护家人,不愿后辈重蹈覆辙的心情,只是,对于他的迁怒,她不敢认同。
或许,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反感这一类成长环境、血缘、基因决定命运的论调的人了。
这一群人,看不到别人在痛苦中的挣扎,只醉心于敲碎人的梦想,教会人屈服于本就不属于他的杜撰的命运。浑然忘了,同样是逆境,固然有人会选择堕落,却有人经历了种种非人的折磨,仍然相信美好与光明,自己也成为一个发光发热的人。
这种毁灭一个人赖以生存的希望,最终,很大的可能性,是用简单的刻薄言语,造出一座座行尸走肉的人,简直无耻之尤!
面对一位老人,一位一心为后辈着想的老人,她自认为说不出什么尖酸的话,也可以理解他的行为。只是,他所伤害的,是她最在乎朋友。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她不追究,也不原谅。
“吃好了?”对于萧昆玄这样长年戴着面具的人,要整理情绪是一件不能更轻易的事。
“是的。”她的呼吸比平静时要快上一些,看起来确实是刚从楼下回来的模样。事实上,不过是因为没有刻意去调整自己因为偷听到的事情而思虑万千所带来的效果罢了。
“进去吧。浅浅还在睡着。”知道她所在意的,萧昆玄说了重点。
在岳问荆进房后不久,苏云楼就被萧昆玄带去用餐了。她刚从岗位上下来,本来忙碌了许多天,就已经很疲惫了。
又过了一会儿,魏书扬也来了,还带了一份热腾腾的粥。是萧浅最喜欢的,无名阁的小米粥。
然而,这一夜,或许是底子本身就不好,或是药物作用,她始终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