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之战的失利令此次出征的将士们内心都蒙上了一层难以挥去的阴影,自从大魏开朝以来还没有承受过如此巨大的失败,所有人都认为在如此压倒性的优势之下,就算是不能大获全胜,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的惨败。
为此上至诸葛诞、胡遵等将帅,下到普通士卒,早已没有了先前那般的意气风发,人人垂头丧气,士气异常低落...
而就在败报传回洛阳后不久,群臣在朝堂之上关于此次战败追究责任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很多人认为诸葛诞身为此次南征的首倡者,又是导致这场战役失败的人,对此次的战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大多数的人都向魏帝曹芳谏言,恳求给予诸葛诞严厉的处置。
但是更有心者则将矛头直指身为三军统帅的司马昭,这些人当中以光禄大夫张缉为首,但张缉很聪明,他并没有直接表示出要追究司马昭的责任,而是当着司马师的面儿公然对高坐于龙塌之上的曹芳进言道:
“启奏陛下,此次征伐失利非诸葛诞一人之失,据臣所知诸葛诞在被吴军包围于东关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并曾经向外发出求援,可是援军的迟迟未到使得诸葛诞得不到策应,方才落得如此的惨败,还请陛下明察。”
虽然张缉并没有点名,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将矛头直指身为监军的司马昭,这一点让站在他身旁的李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有那个勇气上前附和。
曹芳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不发一言的司马师,不敢擅自定司马昭的罪名,于是便问道:
“大将军有何高见?”
一直在暗中观察群臣反应的司马师,这才拱手对曹芳回答说:
“陛下,目前征吴的大军刚刚撤出前线,眼下还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应当严防吴国趁势来犯,等到前线安定了下来,将领们还朝之后再行定夺,不知可否?”
从实际意义上来说,司马师的的话语权比起曹芳来说要更有力度,只要是司马师下了定论的事情,哪怕是他以商量的口吻来征询曹芳的意见,曹芳也是根本没有余地去反驳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同意司马师的奏请之外,曹芳别无他法...
散朝之后,张缉凭借着国丈的身份偷偷来到了曹芳的书房拜谒。
看着满脸毫无生气,反而尽是哀怨之色的曹芳,张缉看出了他的内心有多么的无助和失落,于是便上前用关切的口吻询问道:
“陛下为何面露愁容呢?”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被张缉所察觉到后,曹芳立刻予以收敛,生怕被左右的内侍看到,同时若无其事的回答张缉说:
“岳丈多虑了,朕只是因为此次征吴数万将士的殒命而感伤罢了...”
曹芳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更加让张缉看出了他内心真正的顾虑,他转而调整情绪对侍奉于曹芳左右的内侍们说:
“我与陛下有家事要谈,你们暂且退下。”
等到内饰们相继离开书房之后,张缉急忙转身将书房的门关上,随即快步走到了曹芳的面前将话题挑明:
“如今在场只有陛下和微臣而已,陛下有什么想法不必隐瞒,不管发生什么事,微臣都会坚定的与陛下站在一起,还请陛下千万不要有所疑虑。”
这时的曹芳终于压制不住了,他伏在案上开始痛哭起来:
“昔日太傅将朕从曹爽的魔爪中拯救出来,朕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傀儡的命运,但是没想到自从司马师掌权以来,朕依旧被架空,毫无实权可言,朝中大事尽由他一人专断独行,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张缉上前一边抚拍曹芳的后背,一边对安慰他说:
“微臣很能够明白陛下您此刻的心情,司马师是个极有野心的人,现在他刚刚执掌朝政便视陛下如无物,他日恐怕会比曹爽做得还要过分...”
这句话一出使得曹芳不由的止住了哭泣,满脸泪痕的他表情显得十分僵硬:
“岳丈,你所说的‘还要过分’,是指司马师他会...”
接下来的话令曹芳感到极为胆寒,他六神无主的抓住张缉的衣袖:
“难道我会成为第二个汉献帝吗?”
虽然张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从他的神情上来看曹芳已经感到了无尽的绝望:
“如今司马师掌握全国军政大权,朕这个皇帝就是个好看的摆设罢了,身边更没有具备足够能力和他抗衡的人,就算是司马师果真有这个念头,朕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一直以来饱受曹爽压制和欺凌的曹芳,早已经没有了曹魏历代先君的王者之气,显得懦弱而又怕事,他没有和司马师一争高低的勇气和魄力,
然而身为国丈的张缉却不甘于大权永远被司马师一人独揽,他早就在心中开始酝酿着要颠覆司马师统治的计划,除了可以帮助曹芳重新收回大权以外,张缉心中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直到司马昭亲自指挥的东兴之战败报传来之后,张缉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正可以通过追究司马昭的战败责任来打击司马师的统治地位,这也是他来见曹芳的目的...
“当初太傅去世之后,陛下给予了司马家如此深厚的赏赐和荣耀,一者是为了对太傅生前的竭力辅助表示感激和褒奖,二者也是为了让司马家在感受到陛下您的厚恩之后,能够继续为陛下和大魏忠心效力,可是司马师却辜负了您的圣恩,此等人若是不适时予以弹压的话,恐怕他会愈发大胆和猖狂。”
曹芳觉得张缉说得有道理,可他仍旧对公然打压司马师这件事感到心有余悸:
“如今朝中没有人的地位高过司马师,他又党羽众多,岳丈所言谈何容易?”
张缉对此早有打算:
“如今伐吴统帅司马昭大败而归,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弹劾司马昭,司马师就算是权势再大,也无法回避司马昭所犯下的重大过失,况且他必然会力保司马昭,到那时司马师在朝中的威信必然是大大降低,而诸葛诞、毌丘俭等人也会因司马师厚此薄彼、弃车保帅而对他心生寒意,在他尽失人心之后我们便可以笼络朝中官员,慢慢积蓄实力对司马师发起朝堂上的攻势,直到最后将他的兵权褫夺...”
之后张缉又蛊惑了一批朝臣向曹芳请奏,要惩治此次战败的将领,虽然他们并没有单独将司马昭列出来,但司马昭身为此次伐吴的监军兼任统帅,是难以逃脱干系的。
按照先前张缉的谋划,曹芳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司马师处理。
然而令张缉大为吃惊的是,就在他为了司马师力保司马昭而做准备之时,洛阳城门外的一场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
班师回朝之后,司马昭、诸葛诞、毌丘俭、胡遵等人灰头土脸的走到了洛阳南城门口,可还没有等他们进城,城内就忽然涌现出数百名披坚执锐的甲士,同时御史中丞钟毓也手握文诰走到了众人的面前,一脸严肃的他未见半丝笑容。
诸葛诞和毌丘俭看到此情景已经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同时也做好了准备下马受缚、听候发落的思想准备。
可是甲士们真正捉拿的对象却并不是诸葛诞和毌丘俭,而是将冰冷的镣铐戴在了司马昭的手上,而钟毓则当众宣读了司马师亲自批示的文诰:
“此次伐吴乃我大魏开朝以来从未有过之奇耻大辱,新城乡候司马昭身为此次伐吴的统帅,未能尽心尽责,致使诸葛诞将军身陷险境,其余将领也深受其害,今日特将司马昭押解廷尉司,听后发落。”
钟毓将文诰宣读完毕之后,众人皆万分不解,尤其是诸葛诞和毌丘俭,他们一个是此次伐吴的首倡者,并且正是因为他所部人马被丁奉围困,才导致伐吴的惨败;另一个曾经辅助曹爽与司马家为敌,并非司马家的嫡系力量。
他们本以为司马师必然会拿他们两个来顶包,可是没想到的是司马师居然不治他们的罪,反而将自己的亲弟弟下了廷尉,这让他们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司马师到底在想些什么感到诧异和费解...
司马昭被拘押廷尉这件事不仅打乱了张缉的全盘谋划,同时消息也传到了兰陵侯府。
先前从司马师和司马昭刻意遮掩就预料到此战并不寻常的王元姬,却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她深色略显焦急的对自己的父亲王肃说:
“我真不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在想什么,先前夫君明明和我说过,此次发动伐吴之战是不智之举,我原本以为他如此神秘是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方法,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早在征吴大军出发之后,王肃对此次战败就已经有所预感,当时位于武库前方的水池内,突然有两条一尺长的锦鲤从池塘内跃于武库的屋顶之上,在场的很多人认为这是吉兆,有些人还将这件事告诉王肃,王肃听后却说道:
“鱼应该生活在水中,现在却在屋顶上,这是有甲麟的动物失去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难道是戍边将领要有失败的事故吗?这对此次伐吴恐怕不是吉兆,而是凶兆...”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王肃的预言,东兴之战以魏军惨败而告终。
听了女儿的话后,王肃倒并不像她那么紧张,显得非常镇定:
“元姬,父亲问你,你认为司马师和司马昭是寻常人吗?”
王元姬摇了摇头,王肃笑道:
“那不就结了,对于不寻常的人又怎么能够用常理来猜度他们的心思呢?我想司马师这么做一定是由他的用意的,更何况你夫君是他的亲弟弟,他不会司马昭怎么样的。”
经由王肃这么一点播,王元姬的心思这才稍微定了一些:
“恐怕当时父亲您也正是因为看出了他们兄弟俩与常人不同这一点,才会让我嫁给夫君吧?”
王肃站起身走到了书架前,从中抽出了一卷用布袋包裹号的竹简轻轻抚摸道: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