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凝去世后的第二天,司马师便手握着红翡凌角枪来到了廷尉司的牢狱之中。
当他走到关押司马昭的监牢栅栏外时,看到司马昭正用石子在墙壁上画着某处的地图。
可能是由于司马昭太过专注了墙壁上的绘作,以至于司马师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都没有察觉到,司马师也伸手示意狱卒不要发出声响,选择安静的站在原地观察。
只见司马昭一会儿在地图的左侧画圈儿,一会儿又在地图的右侧画叉,并且还用在上面凌乱的标注着意图不明的线条,直到全部画好之后,他才将手中的石子丢到了地上,拍了拍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下子应该就行了...”
“看样子你这段时间的牢狱有没有白蹲,这我就放心了...”
这时司马师推开铁栅栏门走进监牢内,站在司马昭的身旁,双手抱胸一同注视着墙壁上的图画。见司马昭许久都没有回应自己,他便用手肘抵了一下司马昭的胳膊:
“你小子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
司马昭浅浅一笑:
“这都是我们先前商量好的,我又怎么会怪大哥你呢?我只是关心我们战前所预测的三个结果,其中的一个虽然还没有摆到明面儿上来,但基本也在大哥你的掌握之中了,然而还有两个显而易见却尚未发生的结果也很关键,稍稍处理不慎的话...”
“昭弟...”
还未等司马昭说完,司马师便轻声打断了他,随后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长长的稻草指向了墙壁上所画的地图:
“我来这里正是想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淮南一带传来情报,说诸葛恪正在厉兵秣马,打算趁着东关大胜之际攻伐我大魏,而一心想要北上的姜维想必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姜维和你是老相识了,你们彼此都比较了解,我希望这次抵御姜维能由你去坐镇,至于诸葛恪么,就由我亲自去收拾他吧...”
对于蜀国内部的朝局氛围,司马昭也是有些预见的:
“从这几年姜维北伐的次数来看,我想现在的掌权者费祎应当没有蒋琬和诸葛亮生前那般的坚定信心,恐怕姜维现在正在受到他的掣肘也说不定,就算是诸葛恪有心想要蜀国联合出兵,在此合纵伐我也不会那么顺利的。”
司马师点头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万事总无定数,我最近有种预感,似乎蜀国今日内会发生什么足以翻天覆地的大事,所以还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啊。”
司马昭十指交叉双臂向上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之后,这才露出了几分倦意,他伸手拍了拍司马师的肩膀,随即将铁栅栏门拉开走出了监牢之外。
“你要去哪里?”
面对司马师的问题,已经走出监牢之外的司马昭左手撑着铁栅栏,两眼无神的回答道:
“凡事大哥你做主就好,我被关了这些天都没有好好洗澡和休息,身上都快发臭了,既然不日就要动身前往雍州,至少得让我回去好好调整一下吧?”
说罢司马昭便向司马师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还没有要放你走呢...”
等到司马昭离开之后,司马师笑着摇摇头,随即又将目光牢牢地钉在了司马昭在墙壁上所勾勒的地图,随后也自言自语道:
“看样子姜维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担心了...”
等到司马昭安然无恙的走出廷尉时,他看到王元姬和司马炎早已等候在廷尉的正门口。
虽然明知道司马昭被关押完全是掩人耳目罢了,根本不可能遭到任何的为难,但是出于第一次司马昭下廷尉牢狱之时所遭受的非人待遇,王元姬仍旧是心有余悸,她赶紧快步上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司马昭。
司马昭握着王元姬的手笑道:
“好了夫人,我没事的,别人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玄机,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尽管如此,王元姬仍旧不免为司马昭的饮食起居感到担忧,言辞之中也不免表露出对司马师的不满:
“就算是这样,大哥将你削去爵位已然可以达到稳固朝政的目的,为什么还要将你关押这么久呢?”
对此司马昭神秘的说:
“对于外界的人来说,恐怕我还要被关押的更久才是...”
正当王元姬觉察到司马昭这句话之中似乎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之时,司马昭注意到王元姬身旁的司马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便问道:
“你在想什么呢?”
被司马昭这句话打断思路的司马炎赶紧回过神来,如梦初醒的回答说:
“没...,没什么...”
事实上早在东兴之败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后,司马炎就已经在开始思考这场战役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认为无论是诸葛诞或是胡遵,都是自己的祖父司马懿亲自挑选并暗地培养的人才,而从前几次诸葛恪所参与指挥的几次战争来看,他的才能绝没有达到陆逊那样的高度,所以无论怎么看,此次魏军都不应该落得如此的惨败。
渐渐的,司马炎开始注意到一个常人想都不敢去想的细节:
是否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司马师和司马昭的所部署的一步棋?而就连失败的结果也是早就定好的,甚至连战后司马师如此反常的处置方式,也是提前就有所计划的...
由于司马炎没有弄明白司马师和司马昭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所以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可又不能直接去问自己的伯父司马师,只能将这个问题憋在心里,独自琢磨...
司马炎虽然没有将自己内心的疑问说出来,但却瞒不过自己父亲的双眼。
由于司马昭走出廷尉的时候天色已晚,所以街道上少有行人。
吃饭沐浴之后,司马昭独自一人来到的书房找来了雍州的地图,摊在桌案之上,借着烛火的光芒仔细端详着。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司马昭突然对着书房的大门轻声说道:
“大晚上的站在屋外难道不冷吗?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父亲不喜欢不干脆的人。”
此时站在门外的司马炎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没成想自己的存在已经被父亲察觉了,这让他的心跳骤然间加速了起来。不过他想既然父亲已经发现了自己,那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于是便伸出双手将门推开走进了书房门。
“父亲,您这么晚了还没睡?”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司马昭依旧低头看着地图,并且用笔杆的端头在上面画着什么,从司马炎进屋起至现在他连都都没有抬一下,更别说正眼看司马炎了。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司马炎这才鼓起勇气对父亲直言相告:
“父亲,孩儿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东兴之败的真正原因...”
当司马炎口中说出“东兴之败”四个字时,司马昭握着笔杆的手在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这时的他才抬起头来眼神凝重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注意到司马昭眼神的异样之后,司马炎立刻收声不再继续说下去,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的提起父亲的痛处,毕竟东兴之败是司马昭生平打得第一个败仗。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司马昭的眼神随即便有所缓和,他将笔搁在了笔架上后对司马炎说:
“怎么停下来了?继续说下去。”
司马炎见状便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起了自己的推论:
“当今魏国的朝政大权虽然全都掌握在伯父的手中,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人都真心效忠伯父,而东兴之战就是可以看出这些效忠魏室之人的真面目,因为他们都会借着这次的战败而跳出来对伯父和父亲发难,即使有些聪明人不会这么做,私底下也一定会有活动,想要查出来是根本不困难的,所以...所以孩儿认为此次的战败并非是父亲指挥能力的优劣问题,而是父亲和伯父为了司马家在朝中的地位,而联手上演的一场苦肉计...”
在听完司马炎的这番长篇大论之后,本该万分惊愕的司马昭却出奇的冷静,他淡淡笑道:
“还有吗?除了这个之外,你还看出了什么?”
这下子司马炎颇有些黔驴技穷了,他直到方才刚刚想出了东兴战败会在国内引起什么样的波澜,以及司马师会如何利用这场波澜来查出怀有异心的人,尚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看着司马炎眉头紧锁的样子,司马昭缓缓站起身,同时伸手从桌案上将雍州的地图拾起来,一面卷着一面走到司马炎的面前,将这卷地图递到了他的手上:
“你只猜出了三分之一而已,而另外的三分之一就在这卷地图当中,当你猜出了这三分之一,那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就自然浮出水面了...”
双手捧接过地图之后,司马昭转身走向了书案,而司马炎也拱手向父亲行礼:
“那孩儿暂且告退,父亲也请早些安歇...”
还没有等司马炎伸手将书房的门打开,他的身后就传来了司马昭低沉的声音:
“如果你猜得透剩下的三分之二,明天就收拾好行装和我一起出发吧...”
等到司马昭回卧室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他见王元姬并没有上塌安睡,而是守着一壶刚刚温烫好的米酒坐着小憩,心里感到无限温暖。
他从王元姬的身旁捡起早已滑落的毛毯,又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本就入睡不熟的王元姬迅速醒了过来,她见司马昭终于回房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之后她轻微打了个呵欠:
“你再不回来我可能要睡到天亮了...”
司马昭眼含愧疚的笑道:
“抱歉,我总是让你担惊受怕...”
王元姬露出了如月光般皎洁的笑容:
“为你担惊受怕的可不止是我一个哦。”
说罢王元姬便轻轻拉着司马昭的右手,放在了自己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这里还有一个呢...”
从回洛阳以来司马昭几乎没有和家人接触过便被关押在廷尉,刚刚从廷尉被释放出来的他并没有察觉到王元姬的身体有什么异样,然而现在他意识到了,却足以令他惊愕万分...
对此王元姬解释说:
“你率兵前往东兴的时候就有了,今天正好三个半月。”
面对自己又要有一个孩子的好消息,司马昭自然是兴奋不已,他将耳朵靠在了王元姬的小腹上仔细听着,王元姬见状轻轻拍了一下司马昭的背部:
“别傻了,才这么点大能听出什么来呀...”
可司马昭却不这么认为:
“他可是我司马昭的孩子,必然是不同凡响的。”
说到这里,司马昭一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前往雍州抵御蜀军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开始僵硬了。
此时王元姬也察觉到了自己丈夫情绪上的变化:
“怎么?刚一回家连床榻还没有捂热乎,又要离开了吗?”
坐起身后,司马昭面露难色的回答说:
“我和大哥预料,东兴之战后吴蜀两国必然会有大的动作,我先前曾经指挥过对吴作战,考虑到朝中可能会有反对的声音,所以大哥和我商量之后,决定由我去雍州,而他去淮南。”
王元姬理解丈夫的难处,但夫妻才刚刚相聚就又要分离,她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你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怕这孩子到时候出生,连个起名的人都没有...”
司马昭将王元姬揽在怀中宽慰道:
“你放心吧,在孩子出生之时我一定能够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