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兮。
这个名字似乎唤起了荣鸢的许多回忆。
他静静地看着桌面,沉默许久才淡淡道:“认得。”
“我那时还只是易安城的少城主,大夫都说我有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活不到成年,直到遇见她,初遇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北狄的神女,直到后来,在遭到北狄人的追杀时,她使用过和你相似的电光。”
听荣鸢娓娓道来,夜南柯微微皱起了眉头。
既是神女,又为何会被追杀?
“她死于追杀?”夜南柯问道。
荣鸢闻言却茫然的抬起头,一脸疑惑的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她是神女,区区几个北狄人怎么可能伤的了她。”
“那您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死了?!
荣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哆嗦着嘴唇,再次向夜南柯询问道:
“你说她,她死了?”
夜南柯点点头,平静的说道:“死了,照人间的算法,死了有十多年了。”
“不,这不可能,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她怎么可能会死呢?她明明是长生不老的啊?”
看着荣鸢不愿意相信的样子,夜南柯抿抿嘴,轻声说:
“没有谁是真正长生不老的,她的全部寿命也不过是区区人间两千年,更何况她死的时候,年岁还不逾五百。”
见荣鸢还是一脸哀痛的样子,夜南柯低声问道:“对于她您还知道多少?”
荣鸢昂着头,眼睛闭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只知道她有两个徒弟,但是我只见过她的二徒弟,也就是嫂夫人孟洵。”
一旁专心听故事的伏湛突然回神,惊讶道:“我娘?”
“没错。”荣鸢看了眼伏湛,将事情的始末缓缓道来。
“我那时年轻不信命,虽然练不了内功,却天生力大无穷。家里人都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娃娃供着,我过够了被他们小心翼翼护着的生活,我想,我就算真的要死,也要死在守卫河山的战场上,就这样我隐姓埋名的投了军,成了当时还是护国公府小公爷的伏恒的部下。
有一次争战途中遇袭,你爹身受重伤,我背着他跑了一路,力竭倒在了一片山谷中,是你娘碰见了我们,将我们捡回去带给她师父医治,她的师父就是夜兮。
你娘性子活络,在山谷中见到的外人少,没事儿就来找我和你爹闲聊,这才知道她还有个师兄,不过听起来似乎是叛出师门了,你爹也是在那个时候把你娘拐走的。”
听他说完,夜南柯觉得有一些地方不大对,南冥讲究因果缘分,夜兮救下她们二人已然是因,断然没有再费力气去给荣鸢改命的道理。
“你们离开山谷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伤好之后我们就离开了山谷,孟洵是和我们一起离开的,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夜兮,但是……我见过。
那次重伤之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回到易安城中修养,本以为自己已然行将就木油尽灯枯,却又意外的遇到了她。
那时她的身体十分虚弱,我将她留在府中修养,可无论我如何问她,她都不肯说出是谁将她伤成那样的,后来她不辞而别,而我,病痛全消。”
说罢,荣鸢眉宇间浮现出了一抹追悔莫及的哀恸,他哑声自责道:
“如果那时我能留下她的话,她也许就不会死了,亏我这么多年一直以为她还活着,只是不想理会这凡尘俗世。”
夜南柯看着荣鸢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丝难过,她下意识的看向伏湛,见伏湛听的一脸认真,而且似乎还没从故事里走出来的样子,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如果今日的夜兮换成伏湛,她站在荣鸢的立场上,恐怕无法诉说他们曾经的故事。
她这个除了在战场上,大多数时候都有些傻乎乎的少年郎,心里暗暗发誓:
我能活多久,就要护他平安多久。
随即她拍了拍荣鸢的肩膀,一如往常安慰受训委屈的小明烛一般,柔声宽慰道:
“你不必自责,常言道生死有命,你救了她,她也救了你,你们互不相欠,扯平了。”
而后夜南柯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冷,沉声道:
“不过我夜家的女儿向来稀罕的紧,我断不会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她的事我一定会查清,她的仇我也一定会报。”
不似夜南柯那边话题沉重,俞子霄这里倒是温情的紧。
她去给胥承弈送药,却不见他人影,床铺已经凉了,想必是离开很久了。
俞子霄慌慌张张的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胥承弈,急得团团转,眼看着那双眼睛就又要扑哧扑哧的落珠子了,身后却传来了一道隐隐带笑的低沉男声。
“你是在找我么?”
俞子霄惊喜的回过头,只见胥承弈静立在她身后,手中还握着一把剑,似乎刚刚操练过一样。
她一见他,眼眶登时就红了,声音无比委屈的说:“殿下!你出去怎么都不说一声呢?你知道我找你找的多着急嘛?你这伤还没好呢怎么就跑出来练剑了啊。”
胥承弈听着她口中指责埋怨的话,心里却高兴的紧,于是揉揉她的头,低声服软道:“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对,以后不论我去哪里,一定都先告诉你。”
听着他略带深情的语调,俞子霄有些头脑发蒙。
什么以后?为啥告诉我?
正当她满脑子疑问的时候,胥承弈再度开口,语气里染上了几分调笑,他说:
“我这么辛苦的练剑还不是为了我未来的夫人,我听说她打架特别凶,我得勤勉练功才不会在挨打时不得反抗,平白让夫人得了个悍妇的名声。”
夫人?未来的夫人?
俞子霄蔫蔫的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不由想道:原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思及此,俞子霄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却不料她脚还没落地,就被胥承弈一把扯进了怀里。
他收拢手臂,不让俞子霄离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傻丫头,喜欢我那么多年,怎么能什么都不要的就走了呢?”
俞子霄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她背着他逃避追杀时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不光听到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的脸顿时红了一片,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
太丢人了,她当时可是把跟踪他偷窥他那些破事儿都说了,就连伏湛那厮总挡她视线她都说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没戏了。
不过……
方才毅王殿下的意思好像是……
“殿下是说,殿下喜欢的人是……”是我吗?
“是你。”简短的两个字犹如一滴甘霖润泽了俞子霄心中默默守护的种子。
原来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感觉这么好。
可惜她还来不及高兴,就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她如今,是皇帝赐婚的太子妃。
若说方才的泪水还能忍住,此时才是真正的决堤。
刚刚知道了自己与喜欢的人其实两情相悦,却被一道利益交杂的婚约横空阻绝,这种给了你希望又让你绝望的东西,真的会刺的人心肝疼。
胥承弈看着嚎啕大哭的俞子霄有些手足无措,他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哄她,偏她还越来越大声,仿佛遭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思及此,胥承弈心口一痛,不由得想道:难道是自己表达的太晚了,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你……莫不是不喜欢我了?”胥承弈试探着询问,却害怕得到回答。
“我,我喜欢你啊,可是,可是我和太子,有婚约啊!”俞子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回话,挥舞着一双小手给自己擦脸,可她的眼泪却如同长河之水滔滔不绝。
胥承弈听了她的话,心头阴霾烟消云散,他拉住俞子霄的双手放在心口,一脸郑重的说道:“你只管喜欢我就好,其他的事情我会解决,原本该是你的,也一定会是你的。”
俞子霄感受着手下传来的有力心跳,呆愣的点点头,旋即思考了一会儿,吃惊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你不会是想要夺嫡……不对,你本来就是嫡长子啊,去吧!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胥承弈宠溺的笑了笑,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有些东西皇帝不愿给,他就不去要,他不争只是因为不在乎,而他所看重的人,谁也不能碰。
东陵腐旧,三国不稳,是时候换个天了。
远在东都太子府的青叶竹看着西秦的来信狠狠地挥掉了桌面上的东西,笔墨纸砚“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却好像丝毫不能平息她的怒火。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杀了她唯一的弟弟,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青叶竹攥紧拳头,将那张信纸碾成齑粉,目光阴鸷的看着前方,恨不得将那个杀了她弟弟的人千刀万剐。
“胥承弈伏湛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一字一顿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旋即一甩衣袖愤而转身。
她一定要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能杀死她已经修出了灵沁的弟弟,她要让那个人魂飞魄散!
秦山城中对夜兮一事无多进展的夜南柯打了个喷嚏。
伏湛捏了个核桃递给她,顺便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说道:“不烫啊,难不成是着凉了?”
夜南柯情绪低落,闷声道:“没事儿,可能是谁在骂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