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夜南柯的意料,夜浮罗和胥华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情投意合,也可以说是他们之间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并不能在遇见彼此的第一眼就打动胥华玖。
对于这个帮助了自己的陌生人,胥华玖只是礼貌地福了福身道过谢,随后就稳步离开了。
夜浮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恍惚中再次预见了诀别。
他垂下头,一双轻佻的狐狸眼中不再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恒久的落寞。
白衣胜雪背影沧桑的夜浮罗,远眺长空,忧郁的像个孤独的诗人。
他向夜明玉打听了夜南柯的住处,在房门外的长廊里等了许久才看到夜南柯的身影。
方才回来的夜南柯看见他并不觉得惊讶,径自开门请他进来,旋即来到桌边,给他倒了杯茶。
夜浮罗接过茶盏,凑到唇边嗅了嗅却放下没喝,此时的他又换上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神经质的凑到夜南柯脸前挑眉问道:
“姑姑啊,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是谁把您弄得这么惨的吗?”
夜南柯端起茶杯,甩给他一对白眼,嫌弃道:“既然知道冒昧那就不要问。”
甘甜的茶水流进喉咙,即便并不能对身体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夜南柯在心理上还是得到了安慰的,心情大好的夜南柯放下杯子,正色道:“先不说别的,你和玖儿怎么样了?”
夜浮罗闻言满不在乎的摇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的敷衍道:“什么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见夜浮罗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没正行的样子,夜南柯二话不说的就朝他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
脑瓜子嗡嗡的夜浮罗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的看着夜南柯,委屈道:“我都多大了您还打我?”
于暗处搓搓手指缓解手麻的夜南柯,自知是过于用力了,但她并没有忏悔的意思,反而还虎着脸说:“欠揍,你多大不是孩子啊?”
夜浮罗一脸无奈的捂着脑袋,目光幽怨的看着夜南柯,小声嚷嚷道:“那本来就是,我跟她还能怎么样嘛,那我名字都换了,因果已了前尘尽断,我们没缘分了。”
闻言,夜南柯瞟了他一眼,低笑道:“没缘分?没缘分你还托逐月送沧溟剑?”
夜浮罗踢着小凳子凑到夜南柯身边坐下,皱着眉头解释道:“我就是希望她这辈子能过得好一点,起码能有自保的能力。”
夜南柯不置可否的挑挑眉,随即说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的事情我不多问,但是你小子要是敢欺负玖儿,我就刮了你的鳞煲汤喝!”
听了这话夜浮罗赶忙上前大献殷勤,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谄媚道:“不敢不敢,您说的话我可是一直奉为圭臬莫敢不从的,不过姑姑啊,我发现您来人间之后好像变年轻了,您原来一直老气横秋的,现在瞧着有生气多了。”
夜南柯嘴角微垂,一巴掌拍掉了自己肩上的手,说道:“你少贫,还有生气,我都死了,哪儿来的生气。”
“死了挺好的,要我说,您干脆就留在人间得了,和我那姑父过完一辈子再过一辈子,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你的想法很好。“
夜南柯先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不予采纳,能过好这辈子就不错了,等他步入轮回,我就想办法回南冥祭鼎。”
夜浮罗垂头丧气的坐回凳子上问道:“您怎么还想着祭鼎啊,好好活着不好么?”
夜南柯神态自若的吹冷了茶汤,淡淡道:“不好,活够了。”
话虽如此,可夜南柯又何尝不想,只是她也想过,伏湛一旦入了轮回就会忘却前尘,她真的找到他了又如何,拿他并不记得的所谓前世去感动他?还是用听起来更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去约束他?
虽然不排除她们再次相爱的可能性,但是夜南柯思来想去,依旧只想把握这一世的幸运,她不想将伏湛束缚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圈子里。
空谈来生是美好的期许,可若是真的来生重逢,为之欢呼雀跃之人能有多少,坦然接受之人又能有多少?
未可知的答案何必徒增烦恼。
西秦王畿久攻不下,摄政王最后的抵抗已然与伏湛纠缠了数月,似乎整个西秦的精锐部队都集中到了西京,夜南柯一路随军,还是第一次看到西秦这么有效的防御作战,几乎是滴水不漏,令伏湛寸步难行。
不过在她看来伏湛并没有多着急的样子,索性也就放下心来,毕竟就算天塌下了还要伏湛这种个子高的先抗一会儿,才能给她们这些小矮子留出思考对策的时间。
天气转凉了,这样一来就算夜南柯捂得再怎么严实也不会显得突兀了。
心情还不错的她坐在火炉前烤手,她如今身子凉,总要想办法给自己暖暖。
夜南柯竖起耳朵去听门外的脚步声,随即快速地摩擦双手,直到她自己都能感受到掌心的火热。
开门声如期而至,夜南柯笑容满面的跳起来捂住了伏湛冰凉的耳朵。
她准备了那么久,为的只是这一刻。
伏湛低笑着环住了她的腰,用脚带上了门,随即抱着她径直向床榻边走去。
夜南柯不明就里,疑惑地问道:“做什么?”
伏湛唇边勾起了一丝好看的弧度,继而沉声说道:“见色起意。”
推开他的胸膛,夜南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旋即说道:“请你尊重我一下,我现在可不是什么活人。”
伏湛捉住两只推拒着自己的小手,笑声低沉的说道:“没关系啊,我又不介意。”
被强行抓住两只手的夜南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伏湛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她登时老脸一红,将头偏向一边随即闭上了眼睛。
虽说两个人经常同榻而眠,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她真的不知道伏湛今天抽的是什么风。
“不是,等一下,你别脱衣服啊,来真的?”
夜南柯一边在言语上尽量阻止伏湛,一边脑中飞快旋转,试图寻找应付这个突发事件的最佳解决办法。
然而还没待她找到答案,被伏湛脱得只剩中衣的身体,就落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里,伏湛伸手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在夜南柯的头顶低声说道:
“烤那么久的火,冷了吧。”
明白了伏湛只是随口说说的夜南柯笑着在他怀里蹭了蹭,安置好自己冰冷的手脚,就两眼一抹黑,不闻床外事了。
伏湛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睡的人,目光沉静的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他之所以与摄政王纠缠数月还没有结果,是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消息。
伏湛贴近夜南柯的脸颊,露出了一丝笑容,即使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试一试。
千里之外的东都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一片皑皑雪色的掩映下,满城楼阁都染上了一分沉静。
在这沉静之下,亦有浮躁的喧嚣。
新帝胥承弈登基将近一年却后宫空置,朝中各位大臣联名上书直言进谏请求皇帝选妃。
胥承弈以前方战事吃紧为由屡次拒绝,最后也不胜其烦的接受了诸位大臣提出的冬日宴。
这冬日宴选在东都附近的皇家别苑中举行,各家贵女无不盛装出席,只求能入了新帝的眼。
选妃这事本该由太后主持,只可惜太娘娘一心礼佛,早已无意于凡尘俗世,最终这担子就莫名其妙的落在了孟洵这个舅母身上。
她坐在高台上,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园子里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忽然就有点儿想儿子了。
默默地叹了口气,却也是无能为力,毕竟她这个当娘的又不能陪他一辈子,不过终归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的儿子不用在人堆里来回扒拉着找媳妇儿。
在东都的贵女圈里,丞相府的嫡出小姐景初和将军府唯一的大小姐俞子霄素来不睦。
这二人就算在人前都不曾迁就一二,私底下见面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俞子霄自小被她爹拴在裤腰带上守卫边关,一向看不惯景初这种只知道在后宅里玩些手段的娇小姐,也幸亏是她不知道景和那档子事,不然的话,景初的天灵盖只怕早就被她惦记上了。
台上的景初一舞完毕,身姿绰约勾魂摄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
论才情论家世,景初都无疑是各家嫡子争着抢着也要娶回去做主母的不二人选。
有景相的势力支持,她哪怕是做个皇后也不为过。
有恃无恐的她美目扫过其他贵女,转而看向俞子霄,娇笑道:“听闻俞姐姐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还曾在陛下潜龙之时与他并肩战斗,妹妹心里羡慕的紧,不知可否请姐姐展示一二?”
被点到名字的俞子霄面容不屑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嗤笑一声说道:“景大姑娘可别乱攀亲戚,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爹也断然不会再有你这么个女儿。”
景初一时间被俞子霄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好心好意的请她献技,可她却出言侮辱她,若是陛下看到了,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思及此,景初心情大好的勾起了唇角,若是她能顺利入宫,不仅能护得景府荣光不减,还能母仪天下,到时候她一定要整个将军府都为俞子霄的无礼付出代价!
俞子霄将景初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后,她冷笑一声随即站了起来,一双美目斜睨着景初,戏谑道:“瞧你这表情,做什么美梦呢?莫不是连自己的坟头都找好了,风水极佳庇佑三代?”
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俞子霄一清二楚,今儿这集会要不是胥承弈叫她来试试水,她才不来呢,勾心斗角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俞子霄就如蒙大赦的飞快跑回了家。
自打与西秦开战以后,西南边境的军队也交由伏湛一手掌控了,俞老将军年岁已高,陛下特许其回家修养,俞子霄现在每天都能吃到爹爹亲生准备的饭菜别提多开心了。
至于他胥承弈要选多少嫔妃这件事,她可管不着,虽是这样想着,但俞子霄还是忍不住踹了自家门口的石狮子两脚,以泄心中郁火。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做了皇帝日理万机,转眼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什么海誓山盟的通通都是扯淡。
不娶她拉倒,她要和爹爹过一辈子,等爹爹百年之后,她就隐姓埋名做个江湖游侠,成为他胥承弈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最后恨恨的踹了一脚石狮子,俞子霄大摇大摆的进了家门。
只是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满院子的红绸木箱,瞧着得有将近二百抬的样子。
俞子霄有点迷茫,她实在想不到究竟是哪个二愣子能干出如此不合规制的事情,就在她撸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想要将人打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门口。
一身便服的胥承弈正默默地看着她微笑。
“陛下?”俞子霄看着胥承弈的身影呆滞的唤了一声,见他不回答心下疑惑更重,随即试探着走上前去好生观察了一下他的面皮。
不像是假的啊?
俞老将军看着自家闺女那副被江湖画本荼毒至深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捋着胡子说道:“闺女啊,你不能和陛下如此无礼啊。”
见自家爹爹发了话,俞子霄不敢再顽皮,乖巧的站在一边听候发落了。
“行礼啊。”俞老将军挤眉弄眼的给俞子霄打着信号,可惜俞子霄眼观鼻鼻观心,用一副五感尽失的样子兢兢业业的扮演着自己的木桩子。
胥承弈见状眼中笑意更甚,遂开口说道:“我欲娶霄儿为妻,夫妻一体无须多礼。”
听了胥承弈的话,又见他对自己闺女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俞沛白很是不满的吹着自己的胡子。
那深宫大院的,自己这野惯了的闺女怎么能看上他呢?
俞子霄要是不愿意,他这个做父亲说什么也不能让胥承弈这小子将人带走,管他是皇帝还是普通老百姓呢,他闺女不愿意就是不行!
可是现在他闺女愿意啊。
俞老将军心里苦啊,自己精心呵护了十七年的娇花要被人连盆端走了。
“唉……”
俞沛白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身形萧瑟的往屋里走去,将说话的地方留给了这两个年轻人。
待他走后,胥承弈凑到俞子霄身边低声说道:“感觉岳父大人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俞子霄往屋里瞥了一眼,随即叉腰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儿,他就是舍不得我,不过你不是说现在朝中局势不稳还不能娶我么?怎么今日忽然上门提亲,还连聘礼都带了?”
听了她的话,胥承弈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继而说道:“我怕你今天会不高兴,就偷着过来看看,而且这些也不是聘礼,这都是你的嫁妆。”
如此说来,俞子霄就更疑惑了,不禁问道:“我的嫁妆?为啥摆院子里啊?”
“嗯……你爹让我拿着你的嫁妆赶紧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