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我自山中来
浮罗先生刑满释放了。
蓬莱宫里的家主明烛很高兴，笑逐颜开的跑到山脚下迎接他，可是什么都没等到。
浮罗先生出山了，同时也离开了南冥。
明烛很难过，即使浮罗先生总是说要大锅炖锦鲤。
姑姑走了、哥哥走了、家主走了、如今连浮罗先生也走了，南冥浩大，却只剩了他一个小不点当家，明烛委屈的耷拉着脑袋，红红火火的没精打采。
“小不点不错，都当上家主了。”
有人从身后扣住了他的脑袋，明烛眼睛里亮起了光芒，他飞快的转身，看到的正是那双隐含笑意得到狐狸眼。
“先生不是走了吗？”明烛仰着脑袋满脸惊喜。
“是走了，但是一想到你这个小锦鲤现在无依无靠的，就想回来……嘲笑你一下！”
伴随着狂放的笑声，夜浮罗消失在了明烛的视线里，而明烛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许久才轻笑道：“先生还是老样子。”
夜浮罗在人间年复一年，别的功劳没有，就是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若是非要问问他做过什么好事，那大概就是收养了一个孩子，让他姓伏。
若是真能成事，也算不愧对姑姑的养育之恩。
时间久了，他还能偶然间遇到一些老熟人，就比方说什么“拒绝一时爽，回头火葬场”的老伙计夜明深、人间游历的明玉、公园采风宅家写作的夜逐月、还有脾气越来越好的伏鄢。
他这个弟弟，当真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而他就是磨刀石中的一块。
可不管他自己过得有多潇洒，却始终笑不达眼底。
他的公主啊，还没出生呢。
不过这样也好，多屯点钱，免得他的小公主再吃苦。
当华玖呱呱落地时，潜伏在产房外的夜浮罗松了一口气，但他的存在让华家一众老小提心吊胆。
这个年轻人自打他们来医院就一直跟着他们，戴个鸭舌帽，还戴个黑口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该不会……是准备偷孩子的人贩子吧？
华爸爸猜对了一半，夜浮罗的确有过偷孩子的想法，但他不是人贩子，好歹他也算一半神，虽然自己养着比较安心，但也确实有失体面。
他就是想来看看，看到了才放心。
夜晚的病房很静，夜浮罗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床上的华妈妈和椅子上的华爸爸都已经睡着了。
襁褓中的华玖也正在母亲身边安睡。
她闭着眼睛，看起来软乎乎的一团，夜浮罗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异常满足。
说实话，她这样小，夜浮罗是真的没有勇气抱她，万一伤了碰了，他得自责死。
在华玖成长中的二十年，夜浮罗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
他总是静静地旁观着她的一切，他了解她所有的喜好，知道她发生的故事，即便那些校园里发生的，她不愿意和父母说起的事，夜浮罗都知道。
不光知道，还很是不要脸的参与过。
虽然他的行事风格简单粗暴，但也不可否认，他确实替华玖解决了不少麻烦，无论是纠缠不休的男同学还是斤斤计较的女同学。
毕竟夜浮罗最喜欢做的就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省时省事。
兴许，浮罗山不该这么早把他放出来。
不过就长远考虑，夜浮罗一直兢兢业业的做着他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积极赚钱积极纳税，除了……日常更换的身份证。
没办法，要是长时间不换，那多麻烦。
万一不小心被关进了水族馆，他还不得成抑郁症啊，思及此夜浮罗打了个寒颤，开始认识自己的新名字。
好不容易等到华玖二十岁生日那年，夜浮罗兴冲冲地来到了她实习的中医诊所，就被……当成了病人。
望闻问切，夜浮罗属于那种一看就有病的。
华玖一探脉，完了，绝症。
结婚以后，华玖想起来这个事还总是觉得好笑呢，怎么会有人想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出现在医生面前？
夜浮罗有钱，出得起高昂的诊金。
夜浮罗有病，还想疯狂的延长生命。
二人一拍即合，华玖成了夜浮罗的大夫，她倒不是为了钱，主要是夜浮罗这病太奇怪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她每每就着夜浮罗的病情和老教授交流时，老教授都觉得话就是在自己难为自己，如果这人的病情真像她说的那样，肯定早就死了。
华玖没有办法，只能天天捧着医书翻找古籍，为了防止夜浮罗突然暴毙，她还特意租了个离他近点的房子。
结果……她终究还是错付了。
这事儿得从哪位偶然识得的前辈身上说起，据说这位前辈虽然人长得年轻，但是从医时间长，看过不少疑难杂症，华玖慕名而来，眯眯眼的前辈给了她一副药，并说药到病除。
听他这么说，就很有江湖骗子的风格了，更何况他的诊所里还有一个极像死宅的写手，怎么看都透露着一丝坑蒙拐骗产业链的味道。
不过华玖还是很有礼貌的谢过了，只有手里的药她得拿回去好好做一下成分分析。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华玖虽然还是想不明白这药里那味陌生的成分是什么，但总归无毒无害就是了。
反正他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不如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华玖当晚就把药给夜浮罗煮上了，结果夜浮罗一喝完，那是百病全消啊，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脉搏也正常了。
华玖看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见证了奇迹。
可夜浮罗就不高兴了，他怎么能康复呢？他不能康复啊！
可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浮罗一次又一次的生命垂危，明玉一回又一回的妙手回春。
气冲冲的找明玉理论的夜浮罗翻车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华玖竟然会是夜逐月的书粉，当日就在里面和他讨论剧情，而夜浮罗说的话，她更是一字不差的全听见了。
“夜明玉！你搞什么名堂？你知不知道我等久了等了几十万年了！我辛辛苦苦的装病我容易吗？你医术好我知道，但我不用你治！你别拦我！我就要说！我告诉你夜明玉，我这辈子要是不能和玖儿修成正果，我把你那锦鲤弟弟从海里捞出来炖汤！”
一通发泄，夜浮罗说爽了，门口的华玖听傻了。
“什么几十万年？什么装病？什么修成正果？”
明玉笑眯眯的看着夜浮罗。
没办法他刚才想拦着他的，这不是被拒绝了嘛。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在下巴底下，优哉游哉的吃起了瓜。
就连一边的夜追云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悄悄把诊所的门给关上了。
至于夜逐月，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素材了，小眼睛一带，小本本一开，随时准备记录重点。
这场长达三世的爱情悲剧，究竟能不能在今生得到圆满呢？
显然是——不能。
在听完夜浮罗掏心掏肺的情感表达之后，华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想让所谓的前世捆绑住我今生的感情。”
浮罗先生的爱情，飞走了。
看惯世间情爱的夜逐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气横秋的说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大概是……你和我在一起，只能是因为，你所钟爱的是现在的我，而不是其他的任何。”
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夜逐月不愧是言情界日常扑街选手，这句话说的一点毛病没有。
华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并不针对夜浮罗。
好在过程虽然坎坷，但终究也是修成正果了。
只不过华爸爸一直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女婿，他看着夜浮罗总觉得眼熟，可眼前这个叫罗浮夜的年轻人他也确实是第一次见。
经过一系列惊险刺激的巅峰对决，双方达成共识，第一次会面圆满结束。
夜浮罗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至于孩子跟谁姓那都无所谓，毕竟他喜欢的是华玖，又不是为了要孩子。
再说了，华千年小朋友自打出生起就没有表现出过鲛人特征，姓不姓夜的问题不大。
这事要是细说，那就只能算作是他这个当爸爸的粗心大意了。
华千年的怯弱内向，正是因为她的鲛人特征造成的。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因此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当成了异类。
直到她遇见了原本的好同学后来的姑奶奶，才知道原来自己属于这么梦幻的一个地方，就像是从现实来到了童话世界里。
在这里她不用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因为她并不奇怪。
当了父亲的夜浮罗依旧每天沉迷于华玖和赚钱，虽然他们之间有很多遗憾，夜浮罗也想要弥补，奈何华玖只想治病救人。
老婆只想搞事业，夜浮罗就只能被迫搞钱了。
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对着镜子好好看一看，他这张脸是不是没有吸引力了。
“魔镜啊魔镜，你快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男人？”
“杰夫·贝索斯。”
“……”
“魔镜啊魔镜，你快告诉我谁是这个国家最有钱的男人？”
“马云。”
“……”
今天也是为小钱钱奔波劳碌的一天，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他的名字都不可能出现在福布斯富豪榜上，这大概就是长生的悲伤吧……
真是不太能理解那些想要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活那么久干嘛呀？家里有长城要修吗？
夜浮罗敷了一张面膜美美的闭上了眼睛。
他每天闭起眼睛都会回忆和华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一生是平静的，却也是深刻的。
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也不用面对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其实不只是他，还有夜明深。
他们交换而来的东西只有一次机会，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途中漫长的等待反而像是一种宽恕。
留给了他们，最后再看看这人间的机会。
他会和华玖一起离开，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像普通人一样，多幸福啊，这是他们曾经最期待的事了。
“做了什么美梦啊？贴着面膜笑也不怕长皱纹？”华玖笑道。
“我太太妙手回春，才不怕长皱纹呢。”
夜浮罗仰躺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腿，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对了，我一直有个想法，你想不想听听？”他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华玖。
华玖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夜浮罗翻了身坐了起来，一把摘掉了面膜，认真道：“我其实有很多钱的，比你知道的还要多，即使是给年年留下八辈子的家产，也还剩了特别多，所以我想……不如我们去环游世界吧，把多出来的钱都花光，要不白辛苦我赚了那么多年了。”
华玖思索了良久，缓慢的点着头说道：“这样也好，可是如果这样的的话我就不能再治病救人了……”
“不会的，你不是很喜欢记录吗，我们可以这样，一边走呢一边写游记，还可以根据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自然环境编写一本有针对性的医学著作，这样不仅能环游世界，还能传播中医文化，也不耽误你治病救人。”
夜浮罗眼睛亮亮的，只等华玖点头答应。
其实他的想法对华玖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在她还是胥华玖的时候，就四处游走着给人治病，只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了，更多的人都会选择见效更快的西医，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人觉得中医是虚假的玄学，说起来心里还有点委屈。
华玖笑了笑，点头同意了。
等他们老了，就回南冥，落叶归根，从开始的地方结束，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于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华千年，找遍了每一间屋子都没有发现自己爸妈的身影，疑惑地转悠了一圈的她在茶几上发现了留书。
华千年看着信上的内容一时无言，昔日她听爸爸讲小叔叔被爹娘抛弃一个人孤苦伶仃长大的故事，每每都会觉得痛心，如今这命运落在自己身上，她却有点想笑。
太好了，终于没有人催着她找对象逼着她吃狗粮了。
当一个枯燥乏味平庸又孤单的小富婆真是太快乐了！
她决定了，她要先买个房子，不用太大，能装下夜逐月小叔叔写的小说里的两百平方米的大床就行。
人间值得，人间太值得了。
看着爸爸留下的八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华千年简直想要向天再借五百年！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