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五月初六还有三天。
自打婚期定下的那日开始。伏湛就再也没有和夜南柯同房过,直到今日这喜服送过来。
夜南柯抚摸着喜服上熟悉的绣工,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若不是化生池中发生了意外,想必伏湛的时间也不会如此紧迫。
说起来,喜服这种只能穿一次的东西,谁绣都无所谓,交给宫中绣娘来做也无不可,可伏湛却觉得穿的次数越少的东西越重要说什么也不肯假手他人,一针一线都要由他自己完成。
今日这喜服送来,说是让她试试,不合身的地方还可以再改动,可他亲手做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合身呢。
夜南柯配合着喜气洋洋的嬷嬷换了衣裳,大红的颜色衬得镜子里的人面比花娇,满头华发也丝毫不见突兀。
她的手指轻抚袖口,笑意温柔,许久之后才对嬷嬷说道:“正合身,无需改动,有劳了。”
嬷嬷乐呵呵的回去复命,夜南柯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她能听到伏湛指挥着大家挂红绸的声音,左一点右一点,心意不通时语气还会有点气急败坏,明明这段时间最忙的人就是他,可他却像是丝毫不觉得累一样,每天都精力旺盛的像只小公鸡。
夜南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水,觉得自己是着整个事件中最没有参与感的人了。
早先她还以为自己能有幸跟着宫中的嬷嬷学学人间的礼仪,结果嬷嬷来倒是来了,伏湛却说她根本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其实也只是想丰富一下的自己的知识储备,真的磕头行礼什么的,没人受得起。
她低声叹了口气,觉得这日子过的很不真实。
夜浮罗和明烛自夜南柯醒来之后就回了南冥,明玉还是在城中开医馆,只不过婚前不可见外男,她虽无意顾忌这些规矩可也要维护好伏湛的颜面,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况且依着伏湛漫天撒请柬的性子,她也不怕明玉不知道。
她这一辈子看过别人成亲结契经验有余,可到了自己却还是会有一丝丝紧张,明玉前世是个比她年长的,而今又恢复了记忆,怎么说也算她半个长辈,有他在,她也能心安不少。
伏湛的请柬遍地撒网,但凡是他能想到的人,一个都没落下,明玉更是首当其冲,那条龙的事情在他脑海中记忆犹新,无论明玉和那个叫祀的是不是一个人,他的婚礼他都必须参加。
反正他也不怕他会抢亲。
婚礼的前一天伏湛是在王府宿下的,按照他的计划,明日迎亲队伍会绕着青都走上一圈,然后再去国公府将夜南柯接回来。
夜南柯当然没有异议,随伏湛怎么安排,她等着就是。
只不过她以为的淡定自若,实际上只是自欺欺人,婚礼前夜向来觉大的她紧张得一夜未眠,一整晚都在掰着手指头数星星。
第二天醒来顶着一对熊猫眼被胥华玖笑了半天。
战事平息之后胥华玖也没有放弃行医,公主的称号没能将她再次封印在深宫里,相反的,她开始游历四方行医治病,迎接她自由而广袤的新天地。
若不是听说她要成亲,恐怕她是不舍得回来的。
不过有她为自己送嫁,夜南柯真的很高兴。
未到人间时,她只是南冥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人,即便有合胃口的小辈养在身边,也算不得朋友,人间一趟,认识胥华玖和俞子霄,当真是她额外的收获。
穿戴整齐之后,一众嬷嬷无不夸赞夜南柯绝世倾城、国色天香。
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感觉也无非就是口脂比平日里鲜艳了一些,哪有她们说的那么夸张,不过谁让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呢,夜南柯乐呵呵的给每个人派了喜钱,委婉的提出了想要和胥华玖单独呆一会儿的想法。
嬷嬷收了喜钱,只说是王爷到时她们再过来。
待她们走后,夜南柯扶着自己无比沉重的脑袋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长叹一声哀嚎道:“玖儿,为师的头好重啊……”
胥华玖笑嘻嘻的戳了戳她头上的凤冠,宽慰道:“凤冠都是这么重的,我被送去和亲的时候,顶着这么重的凤冠走了一路,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幸亏后来被荣鸢城主截住了,要不然我这条小命非得交代在路上不可。”
往事历历在目,两个姑娘一聊就聊了许久,知道窗外响起了海鸟的鸣叫。
那只海鸟也不知飞了多久才找到夜南柯,落在她的窗台上,扑腾了几下翅膀,随即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幸好那些嬷嬷不在屋内,胥华玖也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她们只怕要担心好久。
夜南柯解下海鸟脚上的信筒,将它的尸体处理干净后,却看着信筒久久没有打开。
按理说即便是南冥知道她的婚事,也不该用这种方法贺喜,更何况这海鸟一路奔劳竟是将自己活活累死了,若无指示它断不可能如此。
夜南柯捏着信筒沉思良久,还是缓缓地打开了它,上面短短几个字却令她心头大震,她的手死死扣住窗框,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胥华玖见她在窗边站了很久,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什么鸟飞过去了?叫声还挺奇怪的。”
濒死的哀鸣。
夜南柯稳住心神,回头对胥华玖笑道:“没什么,家里人知道我今日成亲,送来了贺喜的书信。”
听此,胥华玖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那……今日浮罗先生,可会来吗?”
夜南柯摇了摇头,说道:“家里事情多,浮罗走不开,今日不回来了。”
胥华玖闻言抿抿嘴,掩去自己心头的一抹失落,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心道:像他那样美好的人,一辈子能见一次已然无憾了,她现在,又是在祈求什么呢。
门外传来了嬷嬷的敲门声,说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胥华玖连忙收敛了情绪,帮夜南柯戴好盖头,随即扶着她走了出去。
等在门外的伏湛,一身大红喜服,长身玉立,眉眼带笑,他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夜南柯,从未有过如此不真实的感觉。
在成亲这件事上,他们经历的挫折未免太多了些。
经年坎坷磋磨,一朝得偿所愿。
风头无两的少年将军骑在马上,喜气洋洋,即便走出千载,依旧是少年模样。
两世为人也好,万年孤寂也罢,只要最后是你,我必披荆斩棘、荡平山海。
沿途百姓贺喜的声音清晰入耳,夜南柯握着手中的信筒难掩担忧。
这么大的事,也不知明玉知不知道。
或许她应该在收到信的时候干脆逃婚把伏湛一个人撇下,最好还能抹了他的记忆,让他彻底忘了自己,如此一来,往日的誓言就都不做数了。
什么下辈子、下下辈子,统统都是骗人的,她连这一生都无法陪伴他啊。
大婚当日,王妃出逃。
世人应当会这么议论他吧。
夜南柯取出暗格中的纸笔,在四平八稳的轿子中,写下了一封信。
无论是伏湛还是明玉,都无需前往南冥,是生是死都交予她来做吧。
写完最后一个字,夜南柯将信封好揣进怀里,轿子已经停了下来,经验老成的嬷嬷正在指引伏湛这个呆头呆脑的新郎官背新娘子。
平日里敏锐机警的他,如今却像个摸不着头脑的傻小子,索性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的,抱了夜南柯就走,长腿一迈,嬷嬷小跑着追也撵不上他。
等到了正厅,宾客满堂,伏父伏母端坐于上,在他们身后是夜兮的灵位。
天地当拜,赐她夜南柯天生地养。
父母高堂当拜,予伏湛性命为南柯往生。
眼前人心上人当拜,幸得彼此一路走来未曾离弃。
一旁观礼的明玉在满堂宾客的一片喝彩声中轻轻勾起了嘴角,能见他们终成眷属,他也算得偿所愿,即便夜南柯永远也不会记起她曾经的名字,是祈。
礼毕之后伏湛亲自送夜南柯去了新房,他踢开门将夜南柯妥善的放在床上,期间好几次都安耐不住的想要掀她的盖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往后就是地久天长,不急于一时,不急于一时。
伏湛无处安放的双手在胸前握起了拳头,他在屋子里颠颠的转了好几圈才一拍脑袋说道:“我叫厨房给你准备了饭菜,她们一会儿就送来,你饿了就先吃着,规不规矩的不用在意,我得去前厅敬酒,晚些就回来陪你,我保证我不会喝醉的!”
盖头底下的夜南柯轻轻勾起了嘴角,缓缓吐出了一个“好”。
外面胥承弈俞子霄、野狼营的兄弟们和特意赶来的荣鸢都在,伏湛若是不去,未免太过失礼,只是他喝醉与否,夜南柯是无法知晓的了。
桌上的菜肴她都尝了尝,这手艺一看就知道出自“伙房煮粥很烂的大娘”。
换下来的喜服她也妥善的叠好了放在一旁,椅子上是满眼担忧的胥华玖和恨不得扑过来咬她的俞子霄。
说起来这事她做的真不算地道。
让她俩就这么巴巴的看着自己吃,实在是不成体统,可惜这熟悉的味道,过了今晚,就再也吃不到了,她不舍得分给别人啊。
一滴清泪流进嘴里,平白给美味的菜肴添了一丝苦涩。
夜南柯放下碗筷,靠在椅子上叹息一声,随即说道:“待有人进了这间屋子,你们身上的禁制自然会解开,发生了什么如实说就好,只是其中原因,我无法向你解释,不要觉得我是遇上事了不找你们帮忙啊,这事没人帮得了我。”
她看着眼眶红红的俞子霄和泪流满面的胥华玖,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佻的仿若一个勾引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当然啦,你们若是十分想念我的话,倒是也可以按照人间的习俗给我烧纸,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真没穷过。”
夜南柯走到她俩身前,温柔的擦去她们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我走了。”
前厅的伏湛并不知道他坎坷的成亲之路这次也不顺遂,他谨记着对夜南柯的承诺,一边接下野狼营众将士故意起哄的敬酒,一边偷奸耍滑用内力将酒气逼出体外。
向来不喜饮酒的李一今日格外奇怪,徐长安捣乱也不过是一碗接一碗,他可倒好,一坛接一坛,即使伏湛千杯不倒也经不起他们这样折腾。
伏湛觉得,这帮小子就是铁了心的不想让他入洞房了。
实际上,他还真没想错,野狼营的其他兄弟惦记伏湛这口喜酒惦记了好几年了,而李一惦记的可不只是喜酒,虽然他明白自己的确处处比不上伏湛,那人喜欢的也只有伏湛,可这并不耽误他给伏湛使点无伤大雅的小绊子。
便宜都叫他占了,别人总得找些乐子吧。
等这群人互相搀扶着去闹洞房的时候,一贯沉稳持重的胥承弈也难得同行,他家那位小皇后也不知道在和朋友们聊什么,都快半夜了也不出来找他,她不来找他,他就只好去寻她了。
然而当他们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当朝皇后和懿慈公主坐在椅子上哭的梨花带雨,而原本应该等新郎官回来的新娘子却不见了踪迹。
看着床边折叠整齐的嫁衣,伏湛的酒登时醒了大半,他抖着手,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颤声问道:“你们,这是玩儿的什么把戏啊?她,她藏哪儿了?”
俞子霄撑着胥承弈的手臂站了起来,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大声骂道:“夜南柯那王八蛋她跑了!她他娘的碰上事自己跑了!凭什么说我帮不了她啊,我出出主意还不行吗……”
胥承弈抱着怀里的俞子霄悉心安慰,原本想要闹洞房的众人,见状也严肃了起来,野狼营里的一个斥候兄弟发现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探查了四周,然后关紧了房门。
无论事情的起因是什么,这事传出去对将军和嫂夫人都不好。
胥华玖吸吸鼻子,将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夜南柯自己,就再没人知道了。
正当事情一筹莫展之际,明玉带着一封书信匆匆赶来,看着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明玉先生已经开口说话,一众军中精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到来,不由心中震动。
明玉一脸凝重的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了伏湛。
伏湛展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愚人节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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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