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如果景和只是景和
年幼的景和支着下巴趴在窗边看雪，她到现在仍旧不能接受自己重生了的事实。
明明昨天才死掉，可她偏偏又回到了五岁的时候，更可恨的是，她醒来的那天是正月十六。
她昨天晚上回来了，她已经见过伏湛了，难道重来一次还要继续上一次的命运吗？
景和哀嚎一声，埋起了脑袋。
可随后，她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伏湛和景初郎情妾意，她不如顺水推舟干脆成全了她们，这样她两边都捞个好，还能谋划谋划带着娘亲和阿梨一起跑！
说干就干，景和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的等待着伏湛的出现。
果不其然，晌午一过，这位护国公府的小世子就带着一票随从抬着几口满满当当的木头箱子大摇大摆的朝小院来了。
原本就不甚宽敞的院子因为他们的到来更显逼仄，而小世子浑不在意，吩咐随从放下东西，恭恭敬敬的叫了声景姨，随后就把看似懵懂的景和给拐出去玩了。
景和这次留了个心眼，她四处观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终于她看见了藏在假山后面的一片衣摆。
她顿时心中大喜，激动地喊道：“景初姐姐！”
本来躲得好好的，突然听到景和那个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自己姐姐，景初羞恼的绞了绞帕子，却不得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行礼道：“见过世子。”
景初本来就是听说护国公府的世子来了府上想偷偷看看，哪成想离近了一看便移不开眼了，她痴痴地看了许久，直到伏湛眼中出现了一丝明晃晃的厌恶，她后知后觉的低下头。
而全场海拔最低的景和却一脸天真的扯了扯伏湛的衣袖，欢喜道：“湛哥哥~和和最喜欢景初姐姐了，我们能一起玩嘛？”
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打又打不过，除了苟命还能有什么办法？景和暗地里打了个激灵，被自己的湛哥哥恶心的够呛。
景初一脸茫然的看着小景和，完全不知道她是吃错了什么药，喜欢她？还姐姐？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而伏湛看着眼珠子乱转的景初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道：喜欢她？就这？
“好不好嘛？”景和仰着头，摇晃着伏湛的胳膊，一张肉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期许。
伏湛神色一滞，随即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景初她娘自然是乐意自家女儿和伏家世子搭上关系的，一听说他们要结伴出游，根本就没想阻拦，只是叮嘱景初务必留意世子的喜好，端正自己的言行，以防失了仪态。
那娘俩啰啰嗦嗦的磨叽了半天，伏湛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是景和仰着头一直在等，他能立马撂挑子走人。
好不容易等到景初出门上了马车，三个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景和一上车就开始头不抬眼不睁的吃点心，那样子活像是饿了半年，景初看她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自己坐的更加端正了。
伏湛抱着胳膊懒懒散散的往车窗上一靠，愣是盯着一脸食物残渣的景和看了一路，他本以为熬过了今天就万事大吉，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他噩梦的开端。
往后每一次，只要是他从正门进了景府，不管去哪儿景初一定会出现在半路上，而景和一定会叫上她一起。
她若是好好的跟着也就算了，可她走几步就喊累，伏湛也是纳了闷儿了，一个九岁的，还没一个六岁的蹦跶的欢实。
为了结束这种毫无体验的出游方式，伏湛找到了景府后院最好翻的一面墙，不惊扰任何人，直接溜进景和母女的院子。
景和的院子里没有下人，伏湛只要是不走正门，景和连给景初通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说起来，她自己也是窝囊，照理来说她应该紧紧抱住伏湛这条大腿，然后打败景初一雪前耻。
可有些东西，只有一次机会。
全身心的付出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爱的力气了。
她累了，上辈子纠结了短短半生的问题，她已经不在乎了，不管伏湛信不信她，心里有没有她，她都不要了，既不要他，也不要自己的满心期待。
这一次，她只想功成身退，找到阿梨，和娘亲一起离开。
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景和无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却引得和夜兮学习刺绣的伏湛频频侧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一团的小丫头总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悲伤萦绕在她周围。
一个不留神，绣花针就扎上了伏湛的手指，他猛然回神，掐着手指抹去了上面的血珠。
“怎么了？”夜兮放下绣绷，笑意温和的问道。
“没事儿，一时走神扎了手。”伏湛爽朗一笑，向夜兮解释道。
景和懒洋洋的回头张望了一眼，她实在不懂娘亲为什么要教一个武将之子做女红，她更不懂的是为什么伏湛不光不排斥，看起来还挺喜欢。
今天绣个荷包明天绣个手绢的，那不都是女孩子该干的事儿吗？
伏湛绣花这事儿还得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说起，每日早起打拳练枪的伏湛吃了早饭换了衣裳轻车熟路的翻进景府的小院，然而日上三竿，景和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百无聊赖的伏湛在院子干转圈圈却也无计可施，偏夜兮还坐在梨花树下笑意盈盈的做绣活，处境略略有些尴尬的伏湛选择了上前搭话。
然后就出现了影响他一生的对话。
“和和一直不喜欢这些东西，书也不爱看，女红也不爱学，平日里偏爱看着各种东西发呆，也不知道小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东西，别家的姑娘都能给自己绣个嫁衣，我们和和可就没那个本事了。”
其实那天他们聊了很多，可伏湛只记住了景和不会绣嫁衣这么一个事儿，自那之后，他就对刺绣这门学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实伏湛也知道夜兮绝不是普通妇人那么简单，可谁还没点秘密呢？
更何况天文地理行军布阵古今奇谈医药花草，伏湛能想到的问题，夜兮都能一一解答，与伏湛而言，她除了是自己未来岳母，还是一位良师，反正比家里请的先生好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就是了。
伏湛绣成的第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荷包就送给了景和，景和收下它的时候虽然有些茫然，但伏湛觉得她心里应该还是高兴的。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碰见了携礼上门的景初母女，而那个荷包就挂在景和腰间。
伏湛见到那个荷包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景初抢了和和的东西。
不过当着自己亲娘的面，伏湛什么都没说，谨防挨揍。
他亲娘虽然也不喜欢和这些官家夫人东拉西扯，但人家上门也不好失了礼数，只得叫伏湛领着景初去府里转转。
到了花园，伏湛就屏退了下人，意有所指的说道：“景小姐这荷包样式倒是十分的精巧别致啊。”
哪知景初竟然娇羞一笑，道：“世子说笑了，您送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伏湛冷笑一声，挑眉说道：“我送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不过……”
不待伏湛把话说完，景初便抢话道：“世子的心意初儿明白，原本景和妹妹将荷包转交给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如今见了世子，便是确信了，初儿本想默默跟随世子，即便今生得不到回应也心甘情愿，可世子竟然也对初儿有意，初儿实在是……”
景初自顾自的说了一堆，一转头哪还有伏湛的身影。
而伏湛早就在听到她说是景和将荷包交给她的时候就跑了，跑之前还顺走了她腰上的荷包，他要找景和问个明白，他送给她的东西，怎么就随随便便的转赠了他人？
当他赶到景府小院的时候，却见景和正同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小丫鬟有说有笑的吃点心，她脸上的笑容，是伏湛不曾见过的。
突然顿住了脚步的伏湛捏紧了自己手中的荷包，他从没想过，或许景和只当他是个玩伴呢，毕竟她还这么小，他跟她说了的话，她大概也不会明白吧。
思及此，伏湛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收好了荷包，走向景和，从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景和听着那句熟悉的“猜猜我是谁”，手里的梨花酥忽然就不香了。
刚被买回来的阿梨没见过眼前的少年，只不过看他的衣着打扮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于是很知趣的退到了一边。
景和艰难的吞下了口中剩余的梨花酥，感觉喉咙里有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被手掌蒙住的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了阿梨死去的画面，她尖叫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梨花酥。
闻声而来的夜兮和阿梨看到的就是一脸焦急与自责的少年，手忙脚乱的诱哄着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夜兮快步走过去，将景和抱在了怀里，还不忘安慰的拍拍伏湛的肩膀，示意他宽心。
一整晚都缩在母亲怀里的景和终于忍不住眼泪汪汪的哭求道：“娘亲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夜兮安抚的摸着景和的脑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景和所说的话，她也确确实实的上了心。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又该去哪里找路延呢？
伏湛十三岁的时候，随父出征上了战场。
前夜他来找景和的时候，景和不光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在战场上一切小心，还送了他一块特地求来的护身符。
伏湛满心欢喜的以为这小丫头开窍了。
然而他走后不久，应他要求照料景和母女的孟洵登门造访却扑了个空，昔日清冷的小院早已人去楼空，而房间里搜出的一块绣帕却叫她红了眼睛。
细密的针脚、精巧的绣工、熟悉的花样，孟洵捧着绣帕，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
景府派出去的人没能找到景和母女，孟洵的人亦是。
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丈夫和长高了一大截的儿子回来，孟洵却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师父的事情还好，只要跟伏恒说，多派些人手总会有消息的，可儿子……
“嗯……湛儿啊，为娘跟你说个事儿你要有心理准备哈。”
听着孟洵难得温柔的语气，伏湛心里一突突，顿时就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强自镇定的问道：“和、和和定亲了？”
孟洵闻言嘿嘿一笑，潇洒的摆手道：“那倒没有，她就是……跑了。”
伏湛大惊道：“跑了？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派人找啊？”
“那个，不出意外的话她娘应该就是我师父，猫教老虎都得留一招，反正我是找不着……”见伏湛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伏恒，孟洵略一挑眉似在嘲笑他的憨傻，“别看你爹，他还不赶我呢。”
夜里，伏湛摸出了那块他从未离身的护身符，挑开针线取出了里面的字条，他不相信景和会不辞而别，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许这块护身符里就藏着她想对自己说的话。
小小的一张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伏湛越看笑意越浓，他都不知道原来那丫头这么喜欢自己，亏他还一直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
直至看到末尾的落款，伏湛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被他挥落的茶具碎了一地，门外的下人想要进来却被他吼了声“滚！”。
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字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宝贝了这么久的东西，不是她的。
代为转达、代为转达，就连那些关心他的话也是代为转达的吗？
伏湛越想越气，屋里的摆件摔了一地。
屋外凉亭里的孟洵优哉游哉的嗑着瓜子，伏恒看着她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低笑道：“怎么这么高兴？”
“害，湛儿八成是瞧上我师父的女儿了，幸亏这姑娘没看上他，要不然我儿子就要变成我妹夫了。”
伏恒：？？？什么逻辑？
伏湛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景和拎回来问个明白，可明里暗里的人派出了一波又一波，全都毫无线索。
直到有人上门送了个木匣。
那一晚父亲和母亲议事到很晚，伏湛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转变了。
一年之后的二月初三，他的母亲突然病逝，自那之后，护国公府的一切都变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