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如纱。
从柴房内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与轻微的狗吠声。
两条鬣狗的嘴巴上包裹着纱布,一脸恐慌地蹲坐在柴房最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瞪着不远处的云溪,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
此时的她坐在地上,口中咬着木棍,额头浸满了汗水,因为手臂上的伤口与衣袖已经粘在了一起,因此她必须处理掉,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处地方,便可将与伤口连接的布料处理掉。
云溪闭上眼睛,手臂上的动作却没有迟疑。
嘶——
布料粘着腐肉被揭掉。
云溪虽然疼痛,警惕性却异常高:“谁?!”
窗边人影晃动,紧接着柴房的门开了。
女子穿着紫色织锦罗裙,乌黑的长发被一根流苏簪别在身后,看样子像是刚刚清洗过后的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湿热的气息。
这是一张普通至极的脸,是云辰玥的贴身丫鬟,晴儿。
她将油灯放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云溪手臂上的伤痕,将手中的白瓷瓶丢在了云溪面前,语气依旧跋扈:“你为何救我,却不救爱儿?”
云溪侧眼看了她半晌,唇角轻扬却并未答话。
她只是将白瓷瓶打开,忍者剧痛将药粉轻轻撒在了伤口处。
晴儿转身将柴房的门关上,呼吸的声音有些沉重,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你救我时所用的袖箭从哪里得到的?”
因为声音过大,一旁的两条鬣狗被惊醒,此时正龇牙咧嘴地对着晴儿。
只是刹那间,毒针从云溪的袖口中飞出,两条鬣狗应声倒地。
“我怕你在人前装的太辛苦,便帮帮你。”云溪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两条倒地身亡的鬣狗,转过神,目光锁定晴儿的脸庞,轻笑道:“流烟公主。”
黑夜中,在黢黑暗红的灯火下,云溪的脸庞明灭可见。
她伸出手瞬间撕掉了面前之人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绝美的脸,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粉妆玉琢的容颜犹如谪仙,浑身散发出幽韵的气质。
虽然早就料想是她,云溪却还是被这张脸所惊艳到。
西州万历三十三年,画家出事之前,她的弟弟画凉,失踪了。同年,画凉的未婚妻子,西州君主的妹妹——流烟公主,相继失踪。只是没成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流烟,竟在这云府中隐藏身份,做了最下等的丫鬟。
“你究竟什么时候察觉到我的身份的?连皇兄都——”
轻灵婉转的声音带着少许着急,在这片黑暗中响起,油灯被流烟的掌风打灭,却未曾波及到云溪的身体。
云溪的发丝微动,她的食指轻点鬣狗的尸体,神情荡然:“我想做什么,你都必须帮我,这便是我今日助你脱困境的唯一条件。”
“你用袖箭帮我就是为了引我来找你?”流烟的嘴角是满满的不屑,瞳孔中的危险在此时显得淋漓尽致。
“为了画凉。”她轻启薄唇,没有任何的表情,语气冷漠而庄严,“你会来找我,且不辞辛苦。”
流烟的瞳孔微红,她直接冲到云溪的面前,双手拉拽云溪的肩膀,狠狠地晃着:“身为云家人,你一定知道画凉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你说啊!画凉究竟被你们藏到哪里了?画凉没有死对不对?”
此时的流烟已经接近疯狂,云溪并没有甩开她的胳膊,拉低声音:“你若是这么吼下去,你偷偷来到国公府的事情不会败露吗?你的计划呢?被你抛之脑后了吗?”
流烟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逐渐松开了手,瘫软到了地上。
画府被株连九族之前,画凉与云震天做了交易后便失踪了,也幸得失踪,逃脱了株连。西州通缉画凉已经将近一年之久,都没有任何结果。画凉失踪之前,只现场留下了一个字,那便是“云”,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云震天,文治皇帝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可是她却不信……
“曾闻巷尾相传,流烟公主生得一副姣好容貌,唯一缺憾在于流烟的脚与男子无异。”云溪低头扫视,流烟迅速将脚向后退了一寸,“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你今日的人皮面具没有戴好,甚是危险啊。”
云溪话说到这里,流烟反应过来,迅速将人皮面具从画溪手中抢夺而来,稳稳妥妥地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冷哼道:“你如若将我的身份说出去,哪怕云家人不杀你,我以公主的身份也能杀了你,明白吗?”
“真是可怕,今日在校场,你为了杀爱儿,火上浇油的功夫我可是看的真真切切的。”画溪一边说,一遍将手伸向流烟,毫不留情地撕掉了流烟的裙角,开始包扎手臂。
流烟迅速后退了几步,抚了抚裙角的褶皱,声音降低:“她与袁旭苟且以成事实,眼见肚子越来越大,众人都知我与她是姐妹,若是云辰玥发现了这件事,杀了我可爱的姐姐,定然会认为我会记恨于她,此后一定会对我痛下杀手,那么云府我便待不下去了,不妨在这个时候借刀杀人。”
云溪眉头紧锁,说道:“但是你却想连我一起杀了,不是吗?”
“云家的人,有一个,死一个,我乐得其所。”流烟冷哼,骄纵的样子让云溪觉得好笑。
“可惜你却差点将自己搭进去了。”云溪扬起唇角,笑谈道。
流烟语塞,转身欲走。
云溪轻缓一口气,拽住了流烟的裙角,她仰起脸,眸光闪烁着明睐的锋芒:“幼时,凉哥哥曾从狮子的口中救下了我,如今他的失踪与云家有关,我自然要助你的,所以你必须信我,我今日所用暗器便是……便是凉哥哥从画溪将军那里借来送予我护身的用具。”
“画府的暗器都是画溪将军一人所铸,画凉倒是会借花献佛!”流烟微微吃醋,却是有些信了云溪,“”
流烟自是与画凉一起长大,自小便定了婚事,前世的云溪因为长居在战场,因此与流烟并不熟悉。她知道的是,流烟是公主,也是宁西洛唯一的妹妹,从小娇生惯养,三脚猫的功夫也是画凉强逼硬拽学来的,如今在云家却派上了用场。
云溪为了得到她的信任,将捆绑在左手袖箭放在了流烟面前:“画凉失踪,牵扯的人定然不止我父亲一人,你摸索起来定然会难上加难,我会帮你。”
流烟顿住,她转过身,垂下头看到了那熟悉的袖箭,立即弯下了身,当她的手轻触在袖箭木柄时,每一根手指都在紧张地颤抖着,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愤恨道:“云震天为得到你母亲万氏的陪嫁,强硬娶了她,又为扶正了云辰玥的母亲,杀了你母亲,你是恨他的对吗?”
这些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重生之后,云溪很少从这副身体内调动记忆,逐渐与身体适应之后,才慢慢回忆起云家嫡女云溪的过往。
云溪讽笑,云溪的母亲万氏家财万贯,她的外祖父在万氏去世之后想要查明真相,却被云震天下毒而亡。云震天以女婿之名得到了万氏所有的财产,而这些事情都被年幼云溪看的一清二楚。为了活下去,云溪小心翼翼地活到了十四岁,却依旧惨遭云辰玥的毒手。
“为了寻找画凉,我定会不惜一切。”恍惚中,她的眸子透露出危险的光芒,神情异常坚定,面容却是十分的温柔。
流烟弯下腰,对着云溪的肩膀狠狠拍了下去:“丧门星,毕竟你长的这么丑,也是很难嫁出去的。待我恢复公主的身份,我定会让皇兄给你留一门好的婚事,就当是感谢喽。”
宁西洛……
云溪的眸子冷了下去,还未等她张口,门锁松动,发出吱吱的声响。
柴房的大门被突然打开。
这晚,微光薄凉。
沉默高大的兵士低着头依次退去,一人走了出来。
冷风袭来,那人立于风中,衣衫摇曳。笔挺鼻梁上的月色犹如雪山中的一抹幽光,他浓墨重彩的发扬起,扰乱了他的眸中忽闪着冷淡而悠远的锋芒。
宁西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