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逻虽拟了休书,上官梦却迟迟不肯离开千陵县,反而一直居于木府。两日的风平浪静,反倒让云溪有些琢磨不透,内心慌乱。
落日后,沈惊鸿忙于打井事宜,并不在木府。云溪趁此跟踪木荣,悄悄来到了后山。
西州的夏日格外长,千陵县属于旱灾较为严重的县区,后山大多树木早已枯死。
木荣沿着炙阳落山的方向走了一个时辰,终是停了在了一处荒草坟之前。没有任何的情绪,他只是从腰间掏出了匕首,默默地将杂草割完后,便坐在那里发呆。
原来他失踪的时日,是来了这里吗?
云溪愕然,当她蹑手蹑脚地离近看时,却惊了一惊,这竟然是一座无碑孤坟。
木荣用匕首在坟前挖了坑,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什,便埋了进去。只是当他起身的刹那,一把长剑破空而出,直接刺向木荣,毫不犹豫。
天色渐晚,黑夜包裹了黑衣死士的身躯,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木荣的匕首直接挡在了身前,只差一厘便刺入了他的心脏,死士一惊,直接后退。翻转间,他朝着木荣再次行动。
长剑挑落匕首,铃铛作响。
千钧一发的时候,云溪射出了袖箭,死士一闪而过,轻撇云溪躲避的枯木:“姑娘,来了又何必躲藏?”
木荣闻声看向云溪,脸色苍白。
那死士一心要木荣的命,对着木荣再次奔去。
云溪趁此机会捡起那掉落的匕首刺向死士,而死士却能轻易躲避开要害,匕首只是擦伤了他的手臂。
云溪动了所有袖箭,死士直接跌落在地,躲了过去。他将长剑甩出的瞬间,云溪躲闪,死士轻呵一声,掠了轻功消失于这片天地。
长剑飞向那枯树,力道霸道,枯树直接裂成了两半。
此时,云溪担忧木荣,便想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口。她将手触碰在木荣的手臂上,却发现木荣的身子抖的厉害:“这两日鲜少见你,所以今日便跟踪了你,对不起。”
她本想收回手,却被木荣一把握住了。
他颔首,清眸中满满的愧疚,大声道:“此番,拖你,后腿,对不起!”
云溪不知木荣此番何意,这声“对不起”让她有些迷惘。
云溪本想抽回手,却发现木荣握的很紧,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云溪只能温和道:“你师兄应该对你说过上官梦的事情,若上官梦为木易逻的需求,定会寻求云岭的帮忙对你下手,而近日的死士便是证据。这几日,你不该再乱跑了。”
木荣松手,转身坐在了坟前,背对云溪,沙哑道:“可,母亲,需要,陪伴。”
微风轻扬,少年的背部浸湿了汗水,形单影只。
她一直以为木荣的母亲只是病重,却未曾想过这空落落的坟墓竟然是他的娘亲。云溪坐在木荣身旁,掏出手帕轻轻擦拭木荣额角的汗水。
她道:“那明日,我陪着你。”
少年灰暗的眸亮了些许,转眼间又暗淡了:“是我,武功,太差,不能,自保!”
那日,师兄告诉他寻到了母亲的下落,却没成想只是一座孤坟罢了。他们赶往千陵县的前半月,母亲便没了。他去质问父亲,得到的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死于旧疾。
他虽与木易逻同根连枝,却没有木易逻的圆滑与讨好。木易逻自知父亲独宠眉娘,便投了眉娘的房,做了眉娘的子。只有他,一直陪伴母亲,被家仆奚落,被父亲厌恶,连同母亲的那一份虐待,他们都施加在他身上。他从不妥协,甚至经常从府内逃出去。
“你要知道,不是你武功太差,而是死士的武功太高。”云溪颔首,学着沈惊鸿的模样揉了揉木荣的发,只是做着动作的时候她看到了木荣红润的脸。
云溪用手轻触木荣的额头:“病了?”
木荣撇过脸,声音细小:“你,不该,将我,当做,孩子。”
云溪巧笑:“你同岁兄长都纳妾了,你自然不是孩子,是我大意了。”
看着云溪和煦的容颜,木荣虽是气怒,但却忍了下去:“你我,一样,年纪!”
话音刚落,木荣便听到不远处鞋底踩踏枯枝的声音,刚转过身便看到了十几盏火把出现在这空荡幽深的后山中。
举着火把的人是木府的家仆,而那些家仆的身后却足足站了数十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木易逻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轻佻地看着木荣身后的孤坟。
黑夜中,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空对视。
木易逻走向木荣,伸出手便拍了木荣的脸:“结巴,你这几日都在这里陪着母亲?想必,母亲不见得能认得出是你守着她,还是本公子守着她吧?”
木荣凝视木易逻,并未言语,直接将他的手拍落:“自然,认得!”
木易逻笑了,他靠近木荣,在他耳边微声道:“你离开的这些年,母亲便一直神志不清,将我充当做你。无奈,我只好送她一程,不然所有人都要嘲笑本公子有一个身份极度下贱的母亲了。”
他的话很轻,却字字刺入了木荣的心底。母亲并不是旧疾而亡,而是被亲生儿子所弑?
云溪站在木荣身侧,却明显看到木荣眼底的死灰,亲人的背叛,她何曾没有经历过?如果她可以帮木荣做选择,那么则是现在!
云溪还未动手,便被木荣紧紧地握住了手臂。
木易逻轻蔑地看了一眼木荣,嘲讽道:“怎么,怕了吗?也对,这二姑娘功夫再高,面对这么多打手,也没有还手的余地,还不如不出手,直接等死。”
木荣沉声道:“你会,后悔。”
“后悔?”木易逻轻撇身后的打手,笑道,“二姑娘在木府耀武扬威多日,伤了父亲,也伤了本公子与眉姨,若不是今日看她落了单,父亲岂能留她到今日?本来嘛,父亲只想杀她一人,怎料到她是来寻你的?如此被你知道了,那不妨一起处理了。”
云溪抿眉,将木荣的手轻抚而下。她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反而是轻数木易逻身后的那些人,足足四十多个男人。前世在战场厮杀的岁月,四百敌军,她都能毫不费力的斩杀,而这些男人更像是被木易逻雇佣而来的村民。
千陵县旱灾如此,民不聊生,这些人为了赚取银子而卖命吗?
她自知,这些人不能杀。
擒贼擒王的道理她自然明白,未曾动手,她便看到木易逻右手微动的模样,云溪便自知不好,直接拽着木荣掠至后方。
如烟灰般的毒粉被木易逻散落出来,落在了他们身前的空地之上,空地刹那间一片漆黑!
这时,那群打手直接朝着云溪与木荣走跑来。
云溪清冷的眸怒愕几分:“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不动手,我便不杀你们。动手,我便不会顾及人命。”
带头的男人冷笑道:“小姑娘,大家都是拿钱做事,命由天定。此番你死在这里,也别怪我们不留情——”
血色划过,蓝衫上溅染了血滴。
男人倒地,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他从半空中飘然而落,折扇上满是血渍,俊美的容颜与这片枯败之地并不映衬。
那颜如美玉的侧颜,轻扬唇角而冠绝天下。
他颔首笑道:“木公子,又何必赶尽杀绝?”
木易逻心底慌乱,怒道:“朝廷命官,本公子并不想杀,倒不如破釜沉舟!如今这些尽然被你看到,本公子便不会手下留情!”
云溪看到那群男人直接朝着沈惊鸿扑去,他轻点泥土,旋转而上,飘飘衣诀在血舞中斩杀着这些人,没有丝毫犹豫,丝毫停顿。
混乱中,那俊美的眸凝视了云溪。
而她,却叫木荣将外衫脱了,随手从尸体上扒下了一件外衫让木荣穿好,说道:“那死士定然没走远,如今后山乱做一团,我会尽可能的保护你的安全。”
木荣虽将衣服穿戴整齐,心中却有些心灰意冷:“我能,自保。”
她颔首看到木荣神情的闪躲,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人皮面具递给木荣,轻缓一口气:“是流烟连夜做好的,以后你都戴着吧,以防万一。”
“以后,不会!拖你,后腿!”木荣夺过那张薄如羽翼人皮面具,直接内功震碎了它。
云溪转过眸与他对视,眉头轻抿:“如今,要杀你的何止木易逻,上官梦寻求云岭的死士杀你,你还不明白吗?我和惊鸿都在担心你!”
担心?
木荣眸色逐渐掠略过远处蓝衫轻漫的俊美男子,却轻扬了笑意:“我是,累赘,吗?”
说完,他便朝着山下跑去。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木易逻是看到木荣离开的身影,狠厉的眸狠下心,带着几个家仆跟着木荣走去。
云溪本想追去,一个砍斧却在这一瞬间劈了过来,她侧身躲过的刹那,折扇轻扬,直接杀了那男人,血溅了他一身。
沈惊鸿站在这片萧粟中,一身血迹。
青丝逐渐落下,那张温玉般的容颜与这地狱血色不相映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