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后山中逐渐湮灭。
木易逻看到前方若隐若现的瘦弱身影,轻扬唇角:“今日,谁若将他杀了,卖身契与生死契我便烧了,还还会给你们一人一两银子。”
家仆们将熄了火光的火把丢在了地上,兴奋地点了头,朝着木荣悄悄跟了去。
木易逻颔首看向下坡,心道:取而代之或许有些困难,但是杀你,却是易事一件。
黑夜漫漫,远处一抹刀光映衬着月色逐渐靠向木易逻。
刹那间,凄冷的刀刃从他的后方刺了进去,木易逻垂下头,看到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腔。
血,沿着刀刃滴落在地上。
他睁大眸,直接倒了下去。
黑衣死士轻踏着他的手臂,从怀中掏出了卷轴画像,对比木易逻的容貌,冷眸微动:“木家公子,得罪了。”
听到后方有人赶来的声音,死士转身掠出了后山。
木易逻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了任何呼吸,满目恐惧。
有人赶来,一双玉手轻触在木易逻瞪大的眼睛上,帮他合上了,轻声道:“惊鸿,那死士将木易逻当成了木荣,要带回去给木府吗?”
沈惊鸿摇头,轻看坡下已经被杀的家仆们,与远处木荣的清眸对视:“木老爷派木易逻狠心杀你,却未想过如此下场。如今,你打算怎么做?”
云溪弯下腰,手指轻触那把贯穿性命的长剑,淡然道:“将错就错,李代桃僵。”
沈惊鸿扬起笑意:“聪明一次。”
黑夜漆漆,木荣看不清坡上的情况,却看得到那把折射了月色的剑刃满是血迹。他慌张地朝着这边跑来。
沈惊鸿将长剑拔出,直接丢在了木荣身侧:“他杀了你的母亲,却被妾室派来的死士误杀了,你可后悔不救他?”
“师兄,我……”木荣猛然看向沈惊鸿那双看破一切的眼睛。
他恨及了木易逻幼年时期的背叛,更恨母亲的死皆因木易逻而出。云溪想杀他,但是他却不舍得让云溪手中多沾染一分血腥。
或者说,若是她杀了,便有了“杀亲”之称。他不想让云溪如此,也不想让身边的朋友如此。所以,他只能自己做出选择。
他自知死士没有走远,自知死士还会回来,他也自知木易逻会跟着他来。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死士又怎会分的清?
他在赌,要么生,那么死!
那群家仆在他身后跟着,死士将落单的木易逻当做了他。
借刀杀人,亲手湮灭兄长的性命……如今,他做到了,却不知为何如此揪痛。虽同胞而生,却与他自小亲情薄弱。他嫉妒木易逻,却不后悔当年的选择。他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母亲,永远不会!
“木荣。”她道。
他知道此事云溪正在看他,或许是带着不解与疑惑,或许是同情?
木荣不再与她对视,他不敢。
云溪从衣服中翻找新手帕,轻轻递到了木荣身前,温言道:“换做是我,或许想不到用这样的方式去报仇。固然是亲人,但是他背叛了你的母亲,不是吗?”
她的话很轻,又夹杂些颤抖,与他理不清的情绪。只是木荣还未接过那手帕,云溪便直接给他擦拭了鬓角的冷汗。
咚……咚……
暗夜中,木荣听得到心跳不止的声音。自他回到木府,从未有一天是平静的,但是在这一刻,他的心放下来了。
云溪轻轻道:“他该死,你为什么要怕?”
木荣猛然仰起脸,稚嫩的少年容颜苍白的可怕。
想也没想,木荣直接冲上前抱住了她。即便是当着师兄的面,他也不在乎了。
云溪的手臂空在半空中:“木荣?”
她看向沈惊鸿,还未张口,他却做了“嘘”的手势,轻轻摇头,笑的一脸温和却一点都不像他。云溪明白他的意思,轻点了头。
月光下,少年肩膀抖动。
云溪将手轻轻拍在木荣的后背,尽量安抚他的情绪:“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们便一起离开千陵县,一切都会过去的。”
沈惊鸿长身而立,心中的杂乱与疑问却被他紧紧地收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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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数十具尸体,被他们连夜处理了,而木易逻的尸首被木荣安置在母亲的孤坟旁侧。
眼前的急切,木荣自然知晓。
云岭的蠢蠢欲动,上官梦对爱的纠缠,以及云溪的计划,他全然知晓。母亲大仇得报,他已了无牵挂。如今,他要做的便是扮演木易逻。
天未亮,木荣便径直回了“木暖园”,想换上木易逻的衣服。还未将衣裳穿妥,便有人叩响了门,急切而聒噪。
门,径直开了,是父亲。
木老爷进了屋,便将房门关紧,坐了下来。
那双阴鸷的眸打量着木荣,道:“叫你跟踪那丫头,可没让你带那么多人!你知道要花多少银两吗?若此事处理不好,还叫朝廷发现,可是杀头的罪过!这云溪虽不被云府宠溺,到底也是皇上手底派来的,不可马虎!”
听木老爷所言如此,木荣学着木易逻的模样,轻笑一声:“父亲,放心。”
木老爷狐疑,看着儿子如此轻佻放松的模样,自认为云溪已经被杀,逐渐将心放了下来。他并没有多想什么,反而是笑道:“还是易逻让为父省心,那丫头死了,为父的恶气也算是出了。听县老爷说,她们从赈灾款中拿了一万两银子,倒是吞的够多。如今她死了,沈惊鸿定然会将钱全部拿走,我们在这里得不到好处,倒不如从云将军那里下手。”
父亲那副垂涎赈灾款项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的做派倒是相差甚远,木荣明白,父亲从师兄这边敲不到银子,定然会从另一边下手,那便是云岭。
想到这里,木荣点了头,憋了半晌,尽量连词成句,道:“如何下手?”
木老爷轻笑:“你遣散妾室便遣散了,你的梦儿为何没走,你不知吗?为父可是为了咱们木府的将来,将她留了下来,以后荣辱都要靠她了。”
说完,木老爷便起身欲走。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拍了拍木荣:“那日你与为父所说的事情,为父认同,若你真的能与公主在一起,事成后便杀了上官梦,莫要叫她拖了你的后腿。还有——”
说到这里,木老爷眼底的狠厉盛了几分。
木荣恭敬道:“父亲,请说。”
木老爷轻笑:“自从木荣知道亲母已死的事情后,便着手查了许多,若让他知道是你杀的人,只会对你不利。”
木荣心中一惊,还是强忍着恶心说出了声:“儿子,明白。”
木老爷握住了木荣的手,一字一句道:“不要让他活着离开千陵县。”
在这一瞬间,木荣垂下的眸终是散尽了光辉。
他的父亲,终究是不爱他的。
木府在千陵县百年,却依旧能发展如此,依靠的不仅仅是微薄的生意,还有私下与官府私通。他母亲因身份并不高贵,便被父亲唾弃。多年来,他的父亲虽妻妾众多,却只有两个儿子罢了。他不知为何原因,但终究与兄长木易逻脱不开关系。
眉娘进木府的第一年便生了子,因奶水不济,便四处问药。木易逻年纪虽小却知道优厚富贵,因此费劲心机,趁药房不备,偷来了什么药剂放在了眉娘的碗中。孩子吃了有毒的奶水,第二天便没了。而眉娘因补药中的东西,卧床一年,再也无法生育。
这一切的罪责,都被推到了母亲身上。
眉娘膝下无子,便开始抚养木易逻,而他却不愿如此,反抗过也挣扎过,眉娘便将丧子之痛全部放在了他与母亲的身上,鞭打之余,他忍不住逃出了木府,遇见了那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女孩。
遇见即是噩梦的开始。他保护了她,却被她抛弃了。他不知她叫什么,只记得那双明媚的眼睛,将他带到噩梦的深渊中,挥之不去。
在破庙中醒来,雨水贯穿破庙的屋顶冲刷着那些尸体,身体上的疼痛与精神上的折磨让他再也无法忍受。最终,他几乎是爬着回了木府,去寻找母亲。
他记得那日,母亲被眉娘拉扯,头发剪的到处都是。所有家仆都嘲笑地看着母亲,眉娘手中的刀更划在母亲漂亮的容颜上,满目疮痍。
眉娘看到他回了府,便一脚踢在了母亲的腹部:“儿子丢了这么久,你却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这些都是惩罚,记住了吗?”
母亲身下满是血,痛的鬓角沾满了汗,她说:“你若不想拖累母亲,便随你眉姨走!”
母亲颔首看他,眉目中没有心疼,反而是责备,他永远都记得那日母亲眸中的严厉,再痛都没有哭出声来。
而他却是委屈的放声大哭,他明明那么担心母亲,为什么母亲要将他送走?他今日经历了那种事情,为什么母亲不问他为什么浑身是伤?
那日破庙的重创与那日母亲的冷漠,让他彻底失去了自我。那日后的很多年,他都没有张口说过一句话。此后,他被家仆与木易逻激怒之下,他张了口,已然成了一个结巴。
眉娘嫌他笨拙,便将他放回了母亲身边。而母亲的冷漠让他彻底寒了心,他最终决定离开木府,一直到遇见他。
木荣只记得那日烟雨霏霏,他因饥饿偷了一个包子,被人打的遍体鳞伤,昏昏沉沉中,一双手伸在了他的身前。他仰起脸,犹如惊弓之鸟地望着身前的衣着华贵的男子。
那双眼睛漆黑而明亮,比世间所有艳丽姑娘的眸还要漂亮几分,却倒映着自己憔悴而苍白的模样。
雨下的越来越大,男子将竹伞撑起,忽明忽暗的阴影掩藏着是那张冠玉般的俊美容颜。男子弯下了身,对着木荣笑道:“那包子,沈某替你付过银子了。”